步玙璠盯着那件大氅,惊得嘴唇哆哆嗦嗦。毛色油亮、做工细腻,皇上身上披的这件黑狐毛大氅,正与她从南宫别院穿走那件一模一样。
李振见步玙璠盯着皇上的大氅,嘴唇还哆嗦发抖,以为她是被冻着了,对一旁的小太监嘱咐说:“如意,去给步伴读寻件披风来,这老盯着皇上的大氅怎么能行?”
嘱咐完了,还不忘彬彬有礼地对步玙璠说:“皇上刚及舞象之年时,初学射御便一举端了狐狸窝,用几十张狐狸皮缝制了两件黑狐毛大氅。这可是稀罕之物,步伴读只能看看吧。”今日皇上对步玙璠礼遇有加,李振善揣测皇上心思自然不会因步玙璠此举失德便对她冷眼对待。
李振见步玙璠面色更加惊慌未定,以为她被圣上勇猛善御所折服,甚是满意,扭扭捏捏、一瘸一拐在皇上辇轿后面回寝宫了。
男子十五岁为舞象之年,小皇帝十五岁时就能有那般身手着实使人敬佩,但让步玙璠惊恐未定的却是那件黑狐毛大氅的来历。除了圣上谁还能有这等稀罕物?如此说来,那夜南宫别院岂不是和皇上共度?她恍惚记得被谁吻住朱唇……步玙璠不敢再往下想了。
“玙璠在想何事?”蘼芜在步玙璠身后道。
步玙璠见只蘼芜一人在旁,便望着蘼芜一双探寻目光,沉寂片刻道:“我与姑娘因乐结缘,一直诚心相待,岂料姑娘对我隐瞒甚深,我二人不足为知音也。”步玙璠虽有些痴傻,但绝非愚笨之人,今日蘼芜几次三番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处,她再反应迟钝,也知被人利用了。道罢,竟不理会蘼芜,独自出宫回太傅府了。
蘼芜伫立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不足为知音也’,是要与我恩断义绝吗?”重复几遍,双目变得炯炯有神,仿似觅得猎物的饿狼之瞳,发出熠熠蓝光。
步玙璠回到太傅府,见蜀葵不在闺房中“伺候病人”,反倒立于府门口处迎接,心知偷偷出府之事已经败露,换过女装,耷拉着脑袋去前厅面见杨太傅。
夜至亥时,府内丫鬟婆子早已睡下,已无伺候之人。杨太傅侧坐在太师椅上,右手肘拄在桌上打盹儿,满鬓白发在油灯下泛着冷光,青灰的胡须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
步玙璠想到儿时自己常常趁外祖父打盹之际,爬上他双膝扯他那黝黑的胡子,却不知从何时起,黑须变花白,外祖父显得如此苍老。步玙璠鼻头一酸,泪花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人跪在地上。
杨太傅听见声响,蓦地睁开双眼,看见跪地的步玙璠,无奈叹气。
“今日让外祖父担忧了,请外祖父责罚。”步玙璠哽咽道。
杨太傅还未开口,步玙璠就主动认罪,杨太傅打也不是,骂也不舍,只厉声问道:“你可知错在哪里?”
“一错在不该不经禀告私自出府,让外祖父担忧;二错在行为失德,污了闺誉。”步玙璠自我检讨,认罪态度良好。
“因何事出府?可曾遭受甚么为难?”若外孙女儿失了贞洁,他不惜一切也要为她促成婚姻。
步玙璠满脸通红,外祖父以为她私会情郎去了。“璠儿未曾受为难。今日本是陪友人赴宴,误打误撞入了皇宫。”步玙璠一五一十禀告,不只为坦白从宽,若自己女扮男装之事暴露,得需要杨太傅出面解决。
杨太傅听得满头是汗,亏得步玙璠“卧病多年”,未曾见过外客,不然今日被认出,后果不堪设想。杨太傅左右叮嘱,令步玙璠勿再任性行事,招摇张扬,绫罗画舫不可再去,葵国女子不宜结交。
杨太傅还在叮嘱,杨管家衣衫不整,脚上蹬着穿了一半的靴子匆匆闯入。见步玙璠在内,急忙转过身去以背示二人,步玙璠羞赧低头。杨太傅大怒:“何事如此慌张!”
“老爷,不好了!皇上来了!”嘴上说着,手里也没有闲着,三下两下穿戴好,转身面向杨太傅道:“已经入了府门。”
杨太傅和步玙璠也慌忙站立向外迎去,步玙璠小声道:“璠儿先行回房了。”那知刚出前厅,三人发现皇上正站立在庭中,四名护卫立于左右。杨太傅、步玙璠、杨管家三人赶忙伏地跪拜。
“皇上龙体贵重,怎能置宗庙社稷之身于险境呢?”起身后,杨太傅担忧道。
“太傅称病不朝,朕想探望一下太傅身体,同时与太傅商量一件国事,所以就来了。”皇上微笑着又调笑说,“怎么?太傅不感动吗?”
“皇上夜出,愚臣心惴栗未已,担忧龙体大于感动。”说着,避过身去,请皇上入内厅坐了。步玙璠来不及回避,只好也跟着进去。
进入室内,豁然明亮,皇上疑惑地看着步玙璠道:“这位小姐好生面熟。”
杨太傅、步玙璠心下一惊,今日女扮男装入宫之事不会这么快就败露了吧?
步玙璠急忙跪下回话:“民女步玙璠曾有幸得见天颜,只是当时不知是圣上,有所怠慢,望皇上恕罪。”说着,将回太傅府那日,马车受惊,如何与一位青衣少年和皇上相遇之事道出。
皇上当然记得那日见面的情景,只是莫名觉得此外仿似还从哪里见过一般。杨太傅忙岔开话题:“不知皇上有何要事与臣相商?”
步玙璠闻此,起身禀告要退下,皇上说:“无碍。”示意她坐下。
皇上一脸忧心重重:“山东、河南两省饥荒,朝廷连派出数名官员皆未有所成效。两省流民暴增、盗贼猖獗,竟有汉王余孽趁机生事,称已寻得汉王遗孤,令其称帝!”
汉王余孽!杨太傅倒吸一口冷气。先帝太宗皇帝翟子络初登皇位之时,皇叔汉王欺翟子络少不更事举兵谋反,翟子络御驾亲征、平叛战乱,后将汉王子嗣屠杀殆尽。如此,哪里来的汉王遗孤?
步玙璠心想,今日重阳宴上,刘太后道郕王母妃“为汉王女眷,身为罪人,不得入宫”一句历历在目。先帝的妃子仅仅因为曾是汉王府的一名侍女,就被定为“罪人”,终生不得入宫,此番流民饥荒若处理不慎,恐郕王作为“罪妃”之后,也会被好事者生事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