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玙璠心想,今日重阳宴上,刘太后道郕王母妃“为汉王女眷,身为罪人,不得入宫”一句历历在目。先帝的妃子仅仅因为曾是汉王府的一名侍女,就被定为“罪人”,终生不得入宫,此番流民饥荒若处理不慎,恐郕王作为“罪妃”之后,也会被好事者生事连累。
“太傅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为妥?”皇上询问道。
杨太傅略微思考片刻,回答:“解决汉王余孽刻不容缓,不然将动摇我大翟江山之稳固。但微臣以为,汉王余孽出现的根源在于灾区民不聊生,因此缓解河南、山东两省灾情,安定民心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太傅可有解决之策?”皇上追问。
“安定流民、恢复生产、重新选派得力官员进驻。”说完,杨太傅眉头紧锁,“解决的关键在于此三步,但具体操行之法,微臣还没有理出头绪。请圣上容微臣细细思考再做打算。”
皇上忧心忡忡道:“事情刻不容缓,但百臣皆无对策,只能坐看灾情愈发严重。太傅所讲之策确实为解决关键,只是这具体操行方法……”他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在杨太傅思路的指引下,步玙璠也在细细思量。她虽为女儿之身,但杨太傅思想独特开明,将她以外孙子般教习,以外孙女疼爱,让她通晓诗书不算,还常常暗地里以些经商、政事考察于她。
过了一会儿,步玙璠看向杨太傅,欲言又止。皇上见步玙璠似乎有话要说,便问:“小姐可是有良策?”
闻言,步玙璠向外祖父投去探寻目光,杨太傅点头应允道:“但说无妨。”
“回皇上,民女心中所想未必成熟,仅做个参考点子呈上。”步玙璠一字一句说,“关于安定流民法子,民女认为,两省流民暴增,所在官司不能承受,流民才相结为非作歹。当务之急,应当命令郡县抚恤、遣散流民。愿归原籍者官府协助其归;不愿归者,应当听由其附籍为民,也可防范祸乱于萌芽。
“关于恢复生产的法子,莫不过屯田开荒最长治久安。朝廷可选择荒闲地,发附近流民耕种,官方给予牛器。但河南、山东两省多年饥荒旱灾,流徙初复,宜遣官行视,以示开垦。”
步玙璠道完这两条,询问地看向皇上和杨太傅,见小皇上听得双目发亮,杨太傅捋着胡须不住点头,便放开胆子继续说:
“最后说说重新选派得力官员进驻的法子,民女虽未曾出闺阁,但读书也知晓些他朝官吏旧事。书上总说,‘吏部往往遵循资格升受’,不免贤愚之类混加杂进。民女认为,各方面郡守,事关民生安危。如今朝廷应举荐贤才为两省官员,并查办如有贪污贿赂者连坐。不过,被处于极刑的官员家庭中,如果真有贤子弟,也不要弃而不用。”
步玙璠不道出自己从外祖父哪里常探听到官场旧事,反说是书中读得,避免了给外祖父带来烦恼。她一口气说完,忐忑望向皇上,生怕皇上亮出一道“妇人干政”的旨意。
小皇帝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杨太傅和步玙璠急忙惊悚跪地。
“如此!甚好!”小皇帝话音一落,见二人已跪在地上,急忙搀扶起来。皇上双目漆黑看向步玙璠,不愧为朕看上的女子,解朕之忧、德才兼备!
看着看着,皇上愈发觉得步玙璠姿态容貌、知识才学与那位令诸人跪听《大诰篇》的步瑜相似。皇上失声呼出:“朕知晓为何见小姐如此面熟了!”
杨太傅和步玙璠刚放松的心又一紧。
皇上说完,想到回寝宫后李司礼对他说“步瑜公子冻得双唇哆嗦,直瞅着皇上的黑狐毛大氅发呆”自顾自傻笑了起来。
他不急着点破,已知晓步玙璠就是今晚害他苦跪一个多时辰的步瑜一事,反而别有深意地调笑暗示步玙璠道:“小姐果然寒疾未愈,怎能老瑟瑟发抖呢,看来应该有一件黑狐毛大氅御寒才是。”
步玙璠听皇上提及黑狐毛大氅,一番纠结涌上心头。南宫别院一晚果然是和皇上度过,他这是怪我第二日将他的黑狐毛大氅穿走了呢。想到那晚曾被他吻住朱唇,步玙璠羞愧不已,复跪在皇上面前,满脸通红,小声哀求:“求皇上恕罪……”
皇上哈哈大笑:“杨太傅有个好外孙女儿!甚得朕心!”说完,便带了侍卫回宫去了。等杨太傅和步玙璠反应过来要送,皇上早就没了踪影。
杨太傅看着一脸通红的步玙璠,百思不得其解。皇上知晓她女扮男装入宫并无怪罪之意,为甚璠儿会有羞愧之色呢?杨太傅捋着胡须,自道“老喽、老夫老喽”高高兴兴回房就寝了。
回到闺房之中,寻出那件黑狐毛大氅,步玙璠左右思量,是否将其还给皇上?要是还给皇上,该如何开口?想来想去,步玙璠满脑子出现的都是那夜醉酒所见的朦胧景象:
月色中,烛火下,那个孤单清冷的背影,那首让她哀伤揪心、泪流满面的箜篌曲,那个让她不能轻呼“蘼芜姑娘”四字而吻住她的温润唇瓣,那双接吻时紧贴她脸凄苦深邃的双眸……
步玙璠小脸发烧,扑在床上,将黑狐毛大氅蒙在头上,粉拳捶床。“他为什么是皇上呢!他为什么偏是皇上呢!”边说边捶,惹得蜀葵莫名其妙。
蜀葵怕小姐憋坏了,急忙把大氅掀开,见步玙璠脸已通红,嘻嘻问道:“小姐这是发烧呢,还是发春呢?”
“死丫头,你也来取笑我!”步玙璠说着就去扯蜀葵的衣服,“小姐我发烧觉得冷了不行么,小奴婢该脱下衣服给小姐穿上保暖。”二人打闹着跌在床上。
“奴婢的衣服粗制滥造怎能御寒,皇上的黑狐毛大氅,光看着就让小姐脸儿烫烫,小姐还是用这大氅御寒吧!”蜀葵哈哈笑着,把黑狐毛大氅丢在步玙璠身上,自己又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