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也是好心才来探望,母亲、长姊都入狱为囚了,还是能享用一日便是一日吧。”步玙柔看不过眼去,尖酸刻薄开口为兰姨娘说话。
“三妹这话可严重了。母亲病中落难,身为庶女,三妹非但不尽孝道,反倒言语讥讽,若传扬出去,父亲定会治你个不孝之罪!”步玙璠严厉道。
“哼!”步玙柔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若换做平时,步玙璠说出这番话来,她定会惊恐万分,但如今这母女二人还未必有命活着走出锦衣卫大狱,她才不怕谁会传扬出去。
步玙柔瞥了瞥隔壁牢房下身不着一物的小梅,玉指掩着鼻子轻笑道:“妹妹不孝的名声未必能传扬出去,反倒是姐姐,堂堂大家闺秀、嫡妻长女,住在这污秽之地,不知是否依旧清白。”
闻言,步玙璠难掩眸中怒火,一巴掌扇过去,步玙柔险些跌倒在地。
“堂堂步府千金竟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大逆之言,今日我便替父亲、母亲教训你。你若有不服气敢还手,也叫这狱卒们看看步府的庶女是如何目无长幼、撒泼的!”你道我和母亲没命出去宣扬,但这狱卒未必不会四处散布!
兰姨娘急忙上前扶住步玙柔,暗地里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道:“不要失了分寸,大事要紧。”
步玙柔眼角斜睨向外,几个狱卒正端着茶碗兴致勃勃地朝这边观望,她这才捂着被打得麻生生的脸颊没有还击。
“大小姐勿要动怒,三小姐也是担忧大小姐的声誉才出此言。自家姐妹,血浓于水,大小姐不会真跟她计较的。”兰姨娘赔了笑扶步玙璠挨着步夫人坐下。
见步玙柔独自站立一旁,一脸倔强,步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空顶了个步府主母的头衔,被步佑珵冷落多年而独居不出,对庶女也缺乏管教,如今这种局面更是不宜再说些什么。
“你们的心意我已领了。这牢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没有其它事情,兰姨娘便带三小姐回府去吧。”步夫人发了话。
“那女儿便告退了!”步玙柔对着步夫人和步玙璠各行一礼,转身出了牢房。
兰姨娘见夫人已下逐客令,又拉着步夫人的手道:“那姐姐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说着又把茶水端了上来,“牢里寒气阴湿,茶水趁热喝了暖暖身子罢。”
步玙璠从兰姨娘手中接过茶水:“兰姨娘还是先去顾及三妹吧,如此鲁莽,一个人跑了出去别出甚么岔子!”
兰姨娘不自然笑笑点点头,向二人行过礼正欲离去,步玙璠突然把她叫住道:“姨娘稍等片刻。”
兰姨娘闻声止步。
“父亲上朝,朝中可有外祖父的消息传出?”
“朝中皆传言杨太傅卧病不朝,并无其他。”
步玙璠点了点头,看来只是被刘太后囚禁而已。兰姨娘这才离去。
“兰姨娘恃宠而骄,从未对母亲有过好脸色,今日如此谦卑有礼甚是古怪。”步玙璠见兰姨娘身影消失不见说道。
步夫人看看了兰姨娘母女二人留下的东西:“虽不知其意为何,但也算她们有心了。”说着指了指从包袱中散落出来的衣服,“去拿件衣服给小梅穿上吧,还不知她醒来后能否撑得住此番打击。”
步玙璠点了点头,将茶水杯子递给母亲,自己从包袱里拣出长裤和月裙从栅栏里递给了杨成家的。
杨成家的接过衣服,对步玙璠作揖道:“谢谢小姐和孙小姐。”说完便给小梅穿衣服。
步夫人捂着热茶,双手稍觉暖和了些,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小姐、孙小姐,我们关进来已几日没有饮过水了,可否也赏我们些水喝?”
步夫人手停顿,对步玙璠道:“给她们递过去吧,喂些热茶给小梅。”
“母亲先用些吧?”
“我喝不下。”
步玙璠点了点头,将母亲手中茶杯接过,又提了茶壶一并递给杨成家的。杨成家的刚接过手来,一帮婆子围拥而上开始哄抢。
“抢什么!先给小梅饮些!”杨成家的呵斥制止。几个婆子骂骂咧咧住了手。十几双眼睛刷刷盯着杨成家的茶杯。
杨成家的将小梅头轻轻抬高一点,温和哄着:“好丫头,吃些茶水,能活下去才是重要的,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温润的茶水缓缓流入小梅口中,汩汩顺喉而下,几个婆子干看着咽了咽唾沫。
“咳……咳……”见小梅被水呛着,杨成家的急忙放下水杯,轻轻拍着她的胸脯。
一个婆子眼疾手快,把杨成家的放下的水杯拽了过来就要往嘴边送,另几个婆子不甘示弱,冲上去抢夺,一群人又乱作一团。
“啊——”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一名小丫鬟左手捂着嘴巴,右手指着还在杨成家的怀中的小梅惊慌失措的喊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小梅仍旧咳着,口中鲜血涌出,没过几下便蹬腿不动了。
“哐!”婆子手中的茶杯落地而碎,她手掌急忙往身上蹭了蹭,还好没有来得及喝。
“这茶水有毒!”婆子尖叫,双手扒在栏杆上,对着步玙璠母女啐了一口,“扫把星,你们想毒死我们吗!”
“是你们自己讨茶喝的,谁要毒你!”步玙璠自责痛惜之情被这恶言的婆子生生打断。
“真晦气!原以为姑爷府里没有受到牵连,兴许姑爷会来救咱们。可你看看,连姑爷都嫌弃你们这两个扫把星了,连他都巴不得把你们毒死在牢里!”婆子瘫坐在地上,双手锤着大腿哭闹,“我怎么这么命苦哇!在太傅府做工好好的就被下了狱,现下又差点被人毒死,扫把星害人不浅啊!”
“闭嘴!哭死在这里你也出不去!说不定狱卒嫌你聒噪第一个打死你!”步玙璠容不得母亲也牵连被辱,骂了鬼哭狼嚎的婆子。婆子哑了口,将半个哭音咽下了肚子。
大牢里一片安静。大罪当前,咒骂、哭嚎、怨恨,都无济于事。
杨成家的哆哆嗦嗦把怀中小梅尸体放下,也瘫靠在墙角,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么死在了她的怀中。死了许是就解脱了,可活着的人还要受这日日惊恐煎熬。
步玙璠将无力啜泣的母亲抱在怀中,这毒茶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太傅府蒙难,兰姨娘已经迫不及待要趁机坐上步府正妻之位了。
被世人叫做祸国殃民之女,叫做扫把星她不在乎,可她们给奴仆赐茶水喝的好心之举却害了一条如花似玉的鲜活生命。
奴仆们尚且如此,更不知杨太傅已落到何种境地!
狱中几日,步玙璠始终忧心忡忡,不知蜀葵是否已去南宫别院报信,不知外祖父可受牢刑煎熬?
“太后娘娘命咱家带步玙璠前去问话,还不赶快将人带出来?”一日,阴阳怪调地声音从空中响起,打破了难得安静的清晨。
丫鬟婆子们都簌簌站起,眼巴巴地望着步玙璠被带走,下一个送命的,不会是步小姐吧。
“孙小姐要小心。”杨成家的担忧的对步玙璠说道。
步玙璠向杨成家的点了点头,又给靠墙躺在草铺上的母亲投去一记“勿要担忧”的眼神,这才随小公公而去。
第一次到#后#宫#来,还是张太皇太后因她解决两省灾情有功而特诏入宫之时,如今再次来到#后#宫#,早已不是当时那般心境。
不去望那宫阁雄伟,不去看那树参花簇,步玙璠心下念叨的都是杨太傅的安危。刘太后召见之后,杨太傅便没了消息。此次她被召见,步玙璠即便不能为外祖父帮忙一二,也要打探他现在的下落,母亲忧思虚弱,再也经受不住些许打击了。
“民女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富贵金安。”步玙璠恭敬行礼。
“抬起头来。”刘太后冷冰冰道了一句,却没有让步玙璠起身。
步玙璠唯唯诺诺抬起头来,目光朝下,并不直视。
“倒是长得狐媚动人,怪不得皇上对你上了心思。”刘太后轻哼一句,右手微微抬起,站立一旁的小太监,极有眼力见的地上茶盅。
眼角余光中,见到小太监的身形样貌,步玙璠心下迷惑。皇上身边的吉如意,何时到慈宁宫来侍奉了?
“听说你有一块上好的莲玉,是吗?”刘太后轻轻吹着盅内的浮茶道。
“民女满月之时,外祖父曾赠送一块单面雕镂并蒂莲玉佩,成色尔尔,不足以在娘娘面前称道。”步玙璠谦卑作答。
“你倒是会说话。”刘太后对一旁的如意使了个眼色。
如意走下来对步玙璠道:“还不把玉呈上来给太后娘娘一看?”
步玙璠从脖颈里摸出红丝线,将玉佩摘了下来,双手递给如意。
如意单手拿过玉佩,回到刘太后身边,又双手恭敬奉上。
“这!”刘太后看到玉佩顿时花容失色,颤抖地接过玉佩,双手狠狠攥着玉佩边角。
“这可是杨太傅赠与你的?”刘太后双唇无一点血色。
“是的。”步玙璠如实作答,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这块玉佩和此次外祖父落难难道有甚么关系?
“步玙璠,你可之罪?!”刘太后凛冽的目光投向仍在下方跪着的步玙璠。
“民女愚昧,请太后娘娘明示。”接收到刘太后眼中的杀气和愤恨,步玙璠不敢轻言,叩了个头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