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婚礼进行曲
“我本来以为闹闹已经找到了专属于她的幸福，”这是一次亦忧喝醉酒时说的话，“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个笨丫头是在用她的一辈子换我的幸福，我欠她的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偿还？”
那天是八月十八日，亦忧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几乎每句话都有闹闹的名字，我很想知道闹闹跟她到底有什么样的纠缠，只是她始终不肯说，仿佛是她心底最不能触碰的伤口。
我把亦忧扶进她的房间时看到了她床头的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存着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那是她回老家以后新增的，照片上有八个人，里面有两个修道院的修女和亦忧，其中一个修女看上去有些眼熟，我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修女旁边还有一个跟亦忧一样大，肌肤如雪的女子，应该就是闹闹。
亦忧跟闹闹身边分别站着一个男子，我惊讶地发现，闹闹身边的那个男子竟然是张剑锋，亦忧身边站着那个男子的脸因为时间太久已经花了，张剑锋旁边是杨晔和另外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孩子，他们六个人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像是不管什么力量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一样。
张剑锋的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坚定和沉稳，像传说中的大哥。
原来亦忧、杨晔还有张剑锋，他们全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的，为什么从没听他们提起过对方，仿佛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把我包围着，又好像我从来就不认识张剑锋，对于他的过去和现在全都一无所知。
我唯一知道的是，张剑锋跟婷婷马上就要结婚了。
如果不是亦忧跟杨晔的突然出现，或者我跟张剑锋真的已经彻底划上了一个句号，再也没有纠缠的理由。
“你去哪里？”
“参加剑锋的婚礼啊！”
“不准去，如果你把我和嘉嘉当朋友就不准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更何况，他今天的婚礼能不能正常举行还是个未知数呢！”
“可是，我……”
“没有可是，你去了就是不把我和嘉嘉当朋友，不去就在家看电视，等着看张剑锋当落跑新郎吧！”
“那你去做什么？”
“看好戏。”
接着就是亦忧高跟鞋踩出来的歌声，那么悲伤和幽怨，仿佛是在专为我一个人演奏。
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的一切喧嚣和浮华在那一刻都与我无关。
钱磊被亦忧威胁着只能乖乖地呆在家里看电视，就算我把MP3的声音开到最大，还是没办法阻止电视里那些喜庆的音乐。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曼妙的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被窝里，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想起十七岁，张剑锋说：“嘉嘉，有一天，我会带着满车满车的栀子花来迎娶你，你会是我张剑锋唯一的新娘！”
那一年，我喜欢栀子花，喜欢到了骨子里。
那以后，我总在期盼着栀子花盛开的季节，等着有个说会带着满车栀子花来迎娶我的男孩子，一等就是十年，等来的却是他成了别人的新郎。
怎么能不悲伤呢，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咚咚咚咚！”
钱磊的敲门声，他一定是知道我会伤心，想来安慰我，我不想开，这一刻不想见任何人。
“罗佑嘉，今天退潮海边好多螃蟹，你想去看吗？”
杨晔粗犷而忧郁的声音，以为换一种方式我就不知道他想安慰我，只是我真的不需要，我不是悲情戏里的女主角，我也没有悲惨到让每个人同情吧！
“我不想去。”
“如果那里可以见到张剑锋呢，也许这会是你跟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难道你也要错过吗？”
杨晔肯定地问我。
“怎么会见到他呢，他正在跟婷婷举行婚礼。”
我绝望地说着我最不愿意说的话，要知道承认自己最爱的人要跟别人结婚了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放心，我会有办法让他来见你的，跟我走吧！”
我打开房门，鬼使神差地跟着杨晔出去。
风呼呼地刮在耳畔，我却全然没有知觉，不知道海边到底会有什么，也不敢期盼那里真的就会有张剑锋，我怕自己抱有希望太大，到时失望也会更大。
从家里出来，我不说一句话，杨晔也什么都不问，只是不停地把手纸递到我手上，不声不响地开着车。
我想去海边也好，至少能摆脱那些让人心痛的音乐。
海风轻轻地怒号，杨晔拉开车门，一股海鲜的腥味扑鼻而来，这就是他最喜欢来的野海，还没被开发和包装过的自然味道。
如果是往日，遇见这样的美景我一定会乐疯了，只是此时此景，对我来说都只能是失落的殉葬品，没有张剑锋，一切浪漫和美好都变得那么匮乏和无奈。
满目萧然，我望着遥远的海岸，只是有些迷茫失措。
“如果有个女孩子愿意这样为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杨晔抓起沙滩上的一块石子投进海里，眼神悲怨地看着远方，仿佛在细数着他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让自己心酸的故事，我想我一定不是最绝望的那一个，所以心情也就莫名其妙地没那么低落，至少我还有那么几个默默陪在我身边的朋友。
“杨晔，你看那边是什么？”
趁杨晔回头的一瞬间，我捧起脚边的沙粒朝他撒去，漫天的沙子顿时飞扬起来，我知道以后的人生，我不能再为张剑锋而悲伤了，我应该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快乐，更不能让我身边的朋友为我担心，所以我跟杨晔在沙滩上肆无忌惮地疯闹。
我们在沙滩上奔跑、摔倒、打滚，然后站立，沙砾不小心扑进了我的眼睛，顿时天一下就黑了，我害怕地蹲坐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
杨晔焦急地问。
“沙子进了眼睛里。”
“来，我帮你吹吹，吹吹就好了！”
杨晔的脸靠近我，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手轻拂过我的脸颊，停留在眼睛上，让我想起张剑锋，第一次，我们坐在小镇的古桐树下，他温柔地捧起我的脸颊……
泪止不住往下掉，分不清是因为沙子在眼睛里还是想起了往事。
“呼……”
杨晔朝我眼睛里吹气的那一刻，我睁开眼，仿佛看到了他身后一个愤怒的身影，他，会是张剑锋吗？
我站起身，我知道如果让张剑锋看到这幅场景，他一定又会误会了，只是因为紧张，脚还踩在杨晔的脚上，往旁边一动都要倒下去，杨晔伸手来扶，我们俩就这样戏剧性地倒在了地上。
“杨晔，你们俩在干什么？”
亦忧焦急地拉我起来，张剑锋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似乎他觉得这样离开不够解恨。
“静儿，这就是你说的，我不来会后悔吗？”
张剑锋愤怒地质问亦忧，亦忧的真名其实叫方静。
“我……”
亦忧失望地回头望着我跟杨晔。
“罗佑嘉，你不用再弄这些有的没的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张剑锋瞪着我跟杨晔，回头又对亦忧说，“方静，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婷婷，以前你怎么对她我都不计较了，可是如果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别怪我不念我们的兄妹情谊，我一定不会饶你的！”
亦忧上前去拉张剑锋的手臂被张剑锋甩开，我愣在原地。
到经底又发生了什么？
我真是越来越糊涂，张剑锋到底为什么这么不愿意相信我的话，甚至我什么也没说过、没做过啊？
“张剑锋，你个糊涂蛋，有些事不光是靠眼睛就能分辨的，你需要用你的真心好好想想，罗佑嘉，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应该好好想想！”
我跟亦忧都来不及反应，杨晔的拳头已经毫不留情面地落在张剑锋的脸上，鲜红的液体从张剑锋的嘴角渗出，他也顿时暴怒起来，挥拳跟杨晔打成一团。
荒凉的沙滩，一时间充斥着张剑锋和杨晔的打斗声夹杂着我跟亦忧的尖叫声，像一首悲悯的青春颂歌，轻扬起我们那些茫然无助的日子，这一刻都肆意宣泄着。
一抹雪白的身影从远处飘来，走近了我才看清，那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如果不是张剑锋叫她“婷婷”，我根本就不可能认出来，她还是当年那个腼腆单纯的罗婷婷吗？
“嘉嘉，”婷婷面朝我们站着，相别十年，我相信我们都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她的脸上拥有的只是不满或是厌恶，“我没想到你是一个这样的人，既然你都有了男朋友，你已经不爱剑锋了，你就放了他，别再折磨他，让爱他的人来好好爱他好吗？”
“我……”
一时，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这就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我看着张剑锋，想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一些肯定，只是我失望了，张剑锋自始至终都把脸扭向一边的，他根本就不想看到我，也许在他眼里我也就是一个局外人，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
“嘉嘉是爱你的，”亦忧不肯放弃地为我解释，“还记得你们一起憧憬的未来吗？在国际舞台上看到专属于你们自己的电影，这么多年，她的剧本里的男主角全都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还有那个十年前的故事，她一直保存着，等着你出现来写完后面的故事，她如果不爱你会默默地为你做那么多事吗？”
“我以兄弟的身份向你保证，我跟嘉嘉之间没有任何其他关系，如果不是她从来不肯放下对你的感情，我真希望自己能够给她幸福！”
杨晔也在一旁解释。
难道真是当局者迷？为什么我为他做的事情连亦忧和杨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唯独张剑锋看不见？
我眼巴巴地看着张剑锋，他却回头看着罗婷婷。
我悲观地想，或许他的爱已经不在了，毕竟回忆是没有力量的，就算有也抵挡不过一个跟在他身边十年的活人。
“你为什么要让方静来告诉我，如果我不来这里你就要自杀？”
张剑锋朝我面前走了两步，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有些恐惧和迷茫。
自杀？是亦忧把他骗来这里的？
“你是不想让我结婚才来骗我的吗？”
“我，没有。”
我已经被所有的误会给吓怕了，“骗”这个字我已经不想再听第二遍了，甚至我不敢再开口说话，一说话就会被认为又是一个骗局。
“那你就是根本不在乎我跟别人结婚咯？”
张剑锋朝我一步步逼近，他的声音带着陌生的恐惧，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张剑锋了。
“不，不是。”
“那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说啊，只要是你亲口说出来，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张剑锋几乎是用乞求的口气在跟我说话了，同时也赋予了我无穷的力量，我知道，像杨晔说的，如果这一次我再不抓住，可能就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以后再也不可能拥有了。
“我爱你，从遇见你的那天开始，我的爱就从来没有从你身上离开过，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男人，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闭上眼，一口气说完。
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十年，终于全都说了出来，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只是当我睁开眼睛，张剑锋不在我面前，他大步地朝罗婷婷奔去，在罗婷婷的身子落地的前一秒将她揽入怀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像电影里所演的那样，有的爱，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或许我们注定就是不能厮守的命运。
“婷婷，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
张剑锋焦虑地呼喊着罗婷婷的名字，每一声每一声都让我心碎。
新郎抱着新娘在沙滩上奔跑，多唯美的画面啊！
我的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下来，那画面再美也只能更加衬托我的卑微。
“罗婷婷怎么了？”
刚赶过来的钱磊莫名其妙地问。
“你难道没看见她晕倒了，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有病吧！”
“能有什么病，有病也是缺心眼，病倒了才活该！”
“你别这么说。”
“干嘛，你也心疼啊！”
……
亦忧跟钱磊还在接着争吵些什么，我却无力再计较，这一次，我真的用尽了全力来诉说我的爱，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留住他。
亦忧说婷婷不过又是在演戏，为了留住张剑锋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的确变得让我感觉很陌生。
可是，第二天，罗婷婷来找我。
婷婷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手不停地搅动着咖啡勺。
她不开口，我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
“嘉嘉，我得了白血病。”
婷婷满是忧伤地看着我，我一惊，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
“我只想让剑锋好好陪我走过剩下不多的日子，拜托你别来打扰我们好吗？”
婷婷半是请求半是悲伤地对我说。
我还是不相信她的话，因为她做过不值得我信任的事情。
“你明知道我爱张剑锋，爱到了骨子里，你为什么要跟他说他只是我心里的一个替代品，为什么要说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我一直把她当成我最最好的朋友。
“因为我也爱他，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的！”
“他为什么会相信你，你一定还做了什么？”
“我问你，如果我也喜欢张剑锋你是不是会让给我，你说当然，只要我喜欢，你什么都可以让给我，我把这番话录在随声听里，拿给张剑锋听了，所以他就信了。”
“你……”
婷婷的脸上我看不到丝毫的愧色，难道她还觉得抢了好朋友的男朋友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不能容忍她的背叛，所以起身要离开，我不想再见她，不想再听她说任何一句话，甚至我狠心地想就算她真的得了白血病也是活该，我连看都不会去看她一眼，更何况，我清楚她只是在演戏，演给我看也演给张剑锋看。
我终于承认亦忧的看法，罗婷婷的确是个可怕的女人，从十七岁就已经那么有心计了，为了她想得到的会不惜用尽手段，所以我不想在她面前多停留一分钟。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难道这最后的日子你都不想让我安心走完吗？”
婷婷在身后问我，我冷笑着没有回答她。
“你会后悔的！”
罗婷婷一定是疯了，不过她的恐吓的确让我打了个冷战。
朋友？她还有资格说朋友这两个字吗？她真的以为我还是十七岁那个会被她玩弄于股掌间的小丫头片子吗？
终于明白了十年前所有的真相，终于知道，我跟张剑锋只是两个同时被朋友欺骗的傻瓜，这让我更珍惜对张剑锋的感情。
回家的路上，我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看清一个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的真面目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心却莫名其妙地变得很轻松，至少我知道了张剑锋并不是把我们的记忆都丢在风中。
大厅里又是亦忧和钱磊为了抢玩游戏机的唇枪舌剑，真的很羡慕钱磊，他仿佛从来就没有过忧伤。
回到房间，翻开十年前的那个笔记本，接着往后写——
思念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始终无法让自己真的忘了。
终于有一天，我想明白了，要相信爱情，不管是在多绝望的情况下也不能放弃，所以我发誓要用她的真情来唤醒我们曾经的记忆，让他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写着写着，我不知道该如何往下写，‘让他回到自己身边’说起来是多简单的一句话，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回到我身边？
原来，写剧本也需要心机和谋略的，否则对那些已经破裂的缘分也无力回天，我想如果婷婷是个剧作家，她写的故事一定会满是悬疑。
“罗婷婷不是善于用苦肉计吗，我们就只能将计就计！”
亦忧斜靠在房间的门栏上，满脸得意地看着我。
我们相视一笑，好像我们真的要开始一场战斗一样，亦忧什么时候也开始研究兵法了？
而我仿佛也被点燃了激情，开始鄙视自己曾经的懦弱和沉默。
“你们要打仗，也算上我一个，反正亦忧是哪边的我就是哪边的！”
钱磊一路跌跌撞撞地也跑过来凑热闹，被亦忧一下推出去老远。
“如果闹闹也在这里，她也一定是支持你的！”
亦忧突然变得忧郁了，每次提起闹闹，她的表情似乎都有无法压抑的痛苦，这让我和钱磊都倍感心痛，如果可以，我们都愿意替她分担。
“闹闹到底是谁啊？”
钱磊看了一眼我，还是鼓足勇气问出来，我的手已经伸到旁边的手纸旁，准备随时为亦忧递来手纸。
“闹闹是我们的妹妹。”
“你们的妹妹？”
这一次，我跟钱磊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亦忧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只是走进她自己的房间拿出那张发黄的照片，递给我们看，就是那次亦忧回老家以后新添的那张照片。
“这是陈姑和瑾兰妈妈，”亦忧指着照片上的两个修女对我们说，“我们六个从小就是孤儿，是她们俩把我们捡回去的。”
我跟钱磊都同时瞪圆了眼睛，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张剑锋是孤儿，可是小时候，我明明知道他有爸爸妈妈的，况且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瑾兰妈妈像极了家乡小镇上的占卜师，只是她的脸更多的是和蔼。
“我们是八岁那年被人家收养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六个才分开的，闹闹最小，听瑾兰妈妈讲，她进孤儿院的时候才一个多月，也是我们中间最乖最听话的一个，我们都把她当成妹妹，”亦忧说话的表情，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她有着如雪的肌肤，粉粉嫩嫩的很可爱，从小她就跟我睡一张床，分开的时候，她还哭了好久好久，后来养她的那对夫妻出车祸死了，她又跟我在一起，养我的爸爸得了重病，妈妈嫁到了远方，闹闹就跟我一起打工赚钱养活爸爸，后来爸爸走了，我们俩就相依为命，是她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快乐的日子。”
钱磊心疼地看着亦忧，眼睛里都闪烁着泪光，我想他应该也是第一次听到亦忧说起她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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