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是得了传说中的婚前忧郁症。
我坐在浴桶里十分惆怅地想,特别此时我身边还站了三个来自宫中的女官,她们正在仔细观察我,分析我,然后目的就是要……改造我。这般被她们围观着,我也从一开始的羞愤欲死到如今的淡定面瘫,可见习惯着实是个可怕的东西。
“二小姐,可以起来了。”彭嬷嬷面无表情地说。
我顾不上一直以来所塑造的呆傻形象,迅速起身,然后几乎在起身的瞬间飞快扯出中衣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经过十几天的药浴,二小姐肤色倒是白了不少,而且行动都要灵敏了不少……”张嬷嬷端详了我一阵,面上颇有几分得色。
天天关在屋子里泡澡,要是还白不了简直天理不容好么?!至于后边那句,我出离的悲愤了,谁能告诉我为毛每次我洗澡都要在这三个老女人眼皮底下进行?
“脸色还是不太好,身体底子太差,每日的药补还不能停。”胡嬷嬷一本正经地告诫我,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头发枯黄,记得每天用何首乌药汁润发。”
从屏风后过来的柳眉一边帮我穿衣束发一边连连点头,二夫人不知从哪儿听说柳眉和我要好,索性将柳眉送给我当陪嫁丫环了。
彭嬷嬷依旧是一副面瘫的样子,“身体还是要慢慢调理,今日我们先学习如何上妆。”
柳眉连忙停下收拾东西的手,十分认真地开始听课。然而,彭嬷嬷看了她一眼后就严厉地盯着我道:“妇容是四德之一,并不只是容态端庄,也包括妆容服饰。二小姐不能一直依靠婢女,自己也该学会如何用妆。”
我抖了下,然后绝望地闭上了眼。救命……
“可是……”柳眉虽有心帮我却还是在三个嬷嬷的强大气场中消了音。
“今日先学描眉。”彭嬷嬷一板一眼地说,然后从妆台上拈起一只眉笔,将铜镜放在了我面前,“二小姐仔细看我是如何做的。”
细长的眉笔在我脸上行走自如,笔尖轻挑,微转,收尾。
“二小姐眉形细长,宜用远山黛,然而容色呆板有余灵动不足,是以眉梢须加以修饰。我用的是淡飞的笔法,这种笔法适合于几种眼妆搭配,接下来请二小姐继续看我是如何做的。”
彭嬷嬷不知从哪儿搬出了一个长约三寸、宽两寸的梨木盒子,然后打开给我看,盒内里分出了很多个小格子,分别装了从浅粉到深紫十几个颜色的胭脂。
我盯着盒子发呆,如果说最初我还对古人的化妆技术不屑一顾的话,几日来我的观念简直被颠覆了无数遍,这些花样百出的法子连我都忍不住心生赞叹。
张嬷嬷见我呆住,颇有几分得意的说:“这些胭脂可是敏姐亲手做的,连宫里的娘娘都说比那淑兰斋的好太多。”
淑兰斋我是知道的,那是京城最有名的胭脂铺子,从淑兰斋卖出的胭脂贵的吓人,一盒的价钱几乎能买个丫环了。盛名之下,自然无虚言,淑兰斋的胭脂的确顶好,质地细腻,遇水难化,余香持久,所以很受追捧。
“素兰你话太多了。”彭嬷嬷面无表情地说,同时指尖轻轻挑起一抹桃红色的胭脂,在我眼角点了几处,然后用指腹轻轻一抹,“此妆名为飞霞。”
我朝镜子里一看,眼尾浅浅晕出了一抹渐变的桃红,倒是有几分飞霞的意味。
还不待我仔细观察一番,她就用沾水的布巾将我脸上的妆抹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将眉笔递给我,“二小姐该你了。”
这么快?我还没看清呢?!
见我半天没接,彭嬷嬷不由皱了皱眉,我心一跳,连忙接过了那只笔,然后咬咬牙,开始自顾自的画了起来。
力道一个没控制好,细眉变粗。
手上一个不稳,眉形扭曲。
收尾一个没收好,拉到了鬓角。
铜镜里我只见柳眉脸上露出了不忍卒视的表情,然后耳边就传来了彭嬷嬷冷硬的声音,“重来!”
“擦掉”
“再来!”
“继续!”
我森森觉得她们三个该是夫人派来惩罚我的。
虽然往常我学东西也是又笨又慢,可相府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使经常被冷嘲热讽,这些教习的人却也不会做的太过分,大多时候都是得过且过。可是这几个老嬷嬷不一样,她们得了我爹的托付,务必要教我将仪容姿态都做得尽善尽美。
而尽善尽美的标准是什么?那就是绝对、不容、半点、瑕疵!
在众人眼中,我这个二小姐,自从九岁那年落水撞破了头后,就开始变得健忘迟钝、痴呆如木。不负她们所望,这些年来我一直尽心尽力地维护这个名声,所以很多时候即使学会了,我却不得不装做痴呆迟钝的模样,送上去让她们一遍又一遍的折腾。
我觉得这该是自虐,却不得不在彭嬷嬷越发横眉冷对的表情里硬着头皮顶上去。我不敢露出半点端倪,只要我还在相府,就绝对不能留有半分破绽。
所以在这般重重重压之下,我越发抑郁了。
而最最痛苦的是,我根本没有办法来排遣我的忧郁。以前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溜到那个废亭子里听听八卦,或者吃点什么东西来排解一下自己抑郁的心情。
可惜现在连唯二的发泄途径都被堵得死死的,每天被人逼着学这学那,哪有时间去偷听。至于第二条路更是不可能,因为我已经被严格要求控制食量。之所以需要控制食量,是因为成亲那天我需要穿上一件极尽华丽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凤冠霞帔。凤冠霞帔是宫里赐下的,代表了天家恩宠,不敢不穿。连我爹看到嫁衣的时候都愣了一会,然后少见的主动和我说了话,吩咐我成亲当天穿上去,想必他也深知“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一真理。
日子就这样痛苦着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八月中旬。我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二,据说是司天监定下的黄道吉日。
成亲的前一天,我终于得到了短暂的解脱,彭嬷嬷三人也在昨天回到了宫里,回宫之前,向来不苟言笑的彭嬷嬷还特意找我单独谈了一次话。
“二小姐……”
门外传来了柳眉的声音,我习惯性的迟缓片刻,才站起身就看到一个面生的老嬷嬷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两个年纪相仿的。
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今天可以休息一天么?我顿觉头大。
柳眉则是站在三个嬷嬷身后,微微蹙眉,手里还捧了个楠木匣子。
“二小姐,这位柳嬷嬷是……”她话没说完,就见那位为首柳嬷嬷不耐烦的打断她,一手指了指桌子,“放下吧。”
“是。”她又蹙了下眉,温言应了声,然后将手中的匣子放在了桌子上。我看了那个柳嬷嬷一眼,决定还是不加理会的好,于是自顾自地坐下从果盘里捡了颗龙眼,慢条斯理地剥开吃。
“我们要开始教导小姐,你可以出去了。”这个柳嬷嬷面无表情起来的样子倒是和彭嬷嬷颇有几分相似。
“可是二小姐她……”柳眉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另一个老嬷嬷同样面无表情的说,“难道你想在这里一起听?”
看着柳眉乖巧退出,脸上还隐有羞意的模样,我一颗龙眼噎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堵得我半天缓不过气来。呆呆望着这三个面色庄严神圣而肃穆的老嬷嬷,我发誓这绝对是本色出演绝对没有一点掺假。
我是真的傻了,因为我隐约猜到了那楠木匣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这这这不会就是传说中待嫁少女必修功课之一的春、宫、图吧?难不成这群人真的指望洞房花烛夜两个傻子能做出点什么吗?
真的是很好很强大的愿望。
(一个小时后就是2013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