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这个称呼，唯有母亲会这样叫她，爷爷和父亲都直呼她的名。只有母亲对她的称呼，才让她觉得亲切温暖。
吴二娘急匆匆地将切好的蔬菜放倒锅里，动作麻利地将几种食材和作料添加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又弄出了三道菜。青菜鲜嫩，山药绵软，肉块更是鲜红欲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吴二娘一边忙碌着一边指挥江乐亭，“火要大，多添点儿柴，那锅盖儿要揭开，添水！”一串吩咐下来，吴二娘那大嗓门在这油烟熏绕的厨房里也听得清清楚楚。江乐亭按着吴二娘的吩咐，一番忙忙碌碌，终于赶在午饭前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好在余娘吩咐要减少饭菜种类，每餐够吃即可不许浪费，否则吴二娘加上江乐亭，还真搞不定这么一餐。
等到家中主子下人全都用过了饭，江乐亭习惯性地又去厨房角落摸冷馒头啃，吴二娘却拉了她的手，塞给她一个包子，还有一碗汤。那包子和汤都还温热，显然是在别人吃饭之前，就先预留出来，放在大笼屉里。
“还有半盘菜，你一起吃了吧！”吴二娘又将半盘子青菜放在江乐亭面前，那青菜里，还有几块肉块。这大概是江乐亭重新活过来之后，第一次吃到肉。
从前做小姐时候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嫌弃肉块油腻，现在却是恨不得连盘子都吞下去。吃完了，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吴二娘看到，又想笑又心疼，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知时候能不能吃到肉，能不能吃饱。吴二娘用围裙擦擦眼角的泪水，看着江乐亭用脏兮兮油腻腻的袖子擦嘴，反擦得嘴巴上全是黑，心中愈发柔软起来。
其实之前，江乐亭也一直都是这么吃东西擦脸的，脸上也一直都是这么黑的，只是吴二娘的心情变了，看着江乐亭的举动，也从之前的厌恶变成现在的心疼。
过了两日，吴二娘弄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给江乐亭穿。那衣服略大了些，裙腰袖口都要折几层。吴二娘看着江乐亭穿好，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这年龄长个最快，这么折起来，再过一年放出来还能穿。
说实话，身上这件显然是别人穿过的衣服，江乐亭穿着十分别扭。只是，再旧也比她原来那件沾满了炭灰油腻的衣服强。吴二娘虽有些贪懒贪吃，心底却仍旧是极朴实又善良的。江府风雨飘摇的时候她没有偷拿任何东西，江府如今走上正轨，她也没有跑到主子面前表功邀赏，一直都是专心致志兢兢业业地在厨房里忙碌。
这样的人，如果她恨一个人，绝对会表现出来，让所有人都看到，同理，喜欢一个人，也会表现出来。
“谢谢娘娘，小亭还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呢。”江乐亭从前好衣服穿得多了，一件衣服自不足以让她感动，可这份心意，却让她有些动容。
“哎，我那女儿若是活着，应该还比你大几岁，现在也不知嫁人没有。”
春去夏来，秋凉叶落，当冬日第一片雪花飘落在江乐亭额头的时候，她恍然发觉，又到了一年年末时。
往年的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穿着新棉花做的衣服，抱着手炉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在练字或是学习龙门账吧？可是今年的这个时候，她要跟在吴二娘身后，忙着准备过年时需要的食材。腊肉年糕，腌菜点心，全都要从原料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做出来。江乐亭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几口就吃的完的糕点，是需要七八道步骤，前后两天才能做好。腊肉腌菜，更是需要手艺和时间，才能酝酿出好味道。
这大半年，吴二娘对她处处照顾，吃的好了，身子也开始长，个头比之前攒高了不少，身上也长了些肉，看上去不再那么瘦小。她从开始连切菜都不熟练，到现在也能做出几道简单的菜肴。前半年，她还天天给江南城江老爷送一蛊汤，都是些滋补清淡的。只能送到屋前，就被余娘或是江陶然接过去，很难再见到江老爷的面，更说不上话。
“小亭，厨房里猪肉没了，你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让张屠户送几斤里脊肉来吧，再来点儿板油，正好熬点儿猪油备着过年用。”吴二娘这个时候正懒洋洋的拿着针线，在太阳下有一针没一针地做着衣服，双眼半眯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江乐亭应一声，挽了篮子正准备出门，冬日里没新鲜蔬菜，只能吃秋天备下的白菜土豆和腌菜，余娘和江陶然吃的腻烦，要厨房弄些干果果脯一类尝鲜。吴二娘懒得动，这些小事情都往江乐亭身上推。
江乐亭推了推门，门楣上“扑簌簌”掉下一片雪花，落在江乐亭的头上身上，她拍了拍，搓了搓通红的双手，正要出去，却见吴大郎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跑出来。半年多这小子个头没长多少，身上的肉却见长，现在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宽大了。
“这个给你，外面下雪，别湿了衣服。”吴大郎把一件宽大的黑色旧棉袄递给江乐亭，在江乐亭不断地偷偷塞给他一些陶然从外面买回来的零食小糕点之后，这小子就开始死心塌地地对江乐亭好了。
江乐亭笑了笑，道：“谢谢大郎哥。”说着，双眼看着吴二娘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对吴大郎道：“一会儿坚果果脯买回来，我偷偷藏几块给你吃，你别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傻小子一听又有好吃的，咧开嘴露出他缺了牙齿的豁，笑的阳光灿烂，那张圆圆胖胖的脸把眼睛都挤没了。
大概是因为下了雪，街上的人并不多，遇到的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步履匆匆地往家赶。江乐亭想起自己从前见了下雪激动兴奋的样子，跺了跺穿着旧棉鞋冻得冰冷的双脚，从前做小姐的时候有人给备着温水洗漱，有暖炉暖手暖脚，坐在温暖的屋子里，才会觉得下雪好玩儿吧。现在她可一点儿都不盼着下雪，天一冷，洗菜洗碗就加倍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