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扶一回到,二话不说就摊睡在床上。早已睡下的红尘本就警醒,被她这么翻滚呻吟地吵醒,于是披了披风点了烛火过去看她。
“你这是怎么了,到哪里当苦力了这么累。往常都不似这么晚才回来的。”红尘把烛火搁在床前的台几上,坐在床沿边端详起绿扶,看她一直骂骂咧咧地胡乱捶打着手脚,不禁拉起她笑道:“起来吧,我帮你捏捏。”
“小姐,我捶棰就好,不碍事。”绿扶不好意思地推开红尘。红尘反而板着脸佯怒道:“别跟我小姐前小姐后的。起来。”
红尘力度适中地帮绿扶按捏着肩膀,绿扶从没想过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她是个孤儿,从小就是师父养大。师父一直把她当丫鬟那样养,那样教育,小姐是小姐,丫鬟是丫鬟,在这等级森严的国度,她没想过能平起平坐。她只知道师父把红尘交给她,那她就要忠心耿耿对待她。而在两人的越发相处之下,她发现红尘并不似从前刚认识她时那么冷漠疏远,而是渐渐与她亲昵起来。她意识到,这是因为红尘对他的信任渐次深了。她心里甜滋滋的,要保护她的意识更深了。她正浮想联翩的,红尘在她背后问道:“今儿个到哪了。”
一听红尘这么问,绿扶就气不打一处来,深恶痛绝地埋怨道:“别提了,今儿个是我平生最失败最倒霉的一天。我今早不是在市集打听到,那太子的随身侍卫的老娘的住所……”绿扶唠唠叨叨地把今日如何守在独孤大娘的屋门前,如何地认识独孤大娘,又如何地被独孤大娘那侠义的气势所欺骗,再如何地一步步落入这老虔婆的陷阱中当起免费奴役来,越说越气,越气那一口气越不顺,一不顺就被口水噎得猛烈地咳嗽起来。
红尘倒了杯暖茶给她,拍着她的背笑道:“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去?那不行,那老虔婆使唤起人来不花本的。小姐,你身子柔柔弱弱的,这粗活可做不得。”
“没事。咱们去了再见机行事。”说着,红尘吩咐绿扶早些歇息,自己也回去躺下了。
翌日,红尘绿扶到独孤大娘的家门口拍门,拍了半天没人回应,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打算回去,这时木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独孤大娘睡眼惺忪就破口大骂:“哪个天杀的一大清早就吵醒老娘。”
绿扶憨笑打招呼道:“独孤大娘,早。”
独孤大娘乍听绿扶这把声音,原先睁不开的双眼瞪得比龙眼还大,马上堆满了笑道:“呦,媳妇儿啊,这么一大早过来跟我问安啊。”
绿扶皮笑肉不笑道:“是啊。”随后嘀咕着:“我是自动送上门给你蹂躏的。”
独孤大娘似没听到她最后一句,但是留意到了站在绿扶后面的红尘,客气委婉地问:“这位是……”
绿扶马上紧张地张开双臂像老鹰护着小鸡似的道:“她碰不得,我家小姐,不是干活的。”
独孤大娘哈哈大笑道:“原来是绿扶的小姐,昨儿个就听媳妇儿提起过,果然也是个标致的姑娘。请进请进。”
红尘今日出门戴了顶遮脸的纱帽,绿扶一听她说那句“标致的姑娘”,不免心里狂汗,敢情你有透视眼看得到小姐的模样?心里腹诽着,白了她一眼。
红尘上前道谢,拍了拍绿扶,示意她别那么紧张,便挽着她进去。绿扶侧首向她耳语:“等会估计就是哄着喝茶闲聊,之后肯定是不客气的吩咐这个那个。小姐,待会由我来应付好了。”
红尘未及回答,也不知独孤大娘听没听见她俩的悄悄话,只听她大声嚷嚷问:“两位好姑娘,这在商量着什么呢。坐坐坐,别跟老娘客气。”
独孤大娘极致客气周到地招待着红尘绿扶二人,半晌后,果如绿扶猜的那样,挽着绿扶的手亲切地对红尘道:“小姑娘,你家养的这丫头真够伶俐可怜见的。昨儿个啊,帮老娘我做了不少活。我这身骨头啊,不中用了,儿子又常年的不在家,逢年过节也不见半个人影的。”
红尘趁机问道:“听说独孤大娘的儿子每月初十都会回趟家。”
独孤大娘插嘴道:“别提那臭小子了。有了太子就忘了娘了。唉,绿扶啊,好媳妇儿,咱们还有一打桂花酿没酿好。对了,前些日子我采摘的那些桂花还得拿到后院去晒晒。呦,没米了,还得进点米……”一番话下来,绿扶听得头上一圈一圈的发晕。
红尘在厨房内看着绿扶弯腰捋袖地蒸米,灶内的柴火烧的噼啪响,锅上水蒸气腾腾的散漫开,绿扶热的太阳穴上的汗珠滴答如雨。
绿扶边添柴边道:“小姐,你外头喝喝茶吧。这厨房像锅炉似的,闷得慌。”
红尘好整以暇地取笑道:“难得见有人欺负得你了。但是我们家绿扶也不是好惹的,怎么这么听话?”
绿扶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气道:“今儿个是她欺负我,等事成了看谁欺负谁。”
红尘倒了杯凉茶给她,看着她咕噜噜地吞下去后,笑道:“还是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什么醉翁什么酒?”绿扶脸红地嘟囔着。
“那倒要问问你心里了。这太子默许啊,人人都说长的可是一表人才,行事作风又雷厉风行,敢于跟国师抗衡,又善权谋战略,收复了默国不少失地,在军队里建立起难以捍卫的威信……”
“谁瞧中那太子啦。他一表人才关我鸟事,他运筹帷幄我也不稀罕。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将来是要当皇上的,是有**六院佳丽三千,轮也轮不到我这丫鬟……”
“那难不成是……”
“是什么,什么都不是。小姐,我不会抛弃你的,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红尘看着矢口否认的绿扶,含笑道:“口是心非。你还没见过人家,怎么就那么想当人家的媳妇儿了?啊,我的好媳妇儿?”红尘学着独孤大娘的语气装模作样地捉弄绿扶,绿扶给噎得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害羞地嘟囔:“太子嘛,我是高攀不起。难得有机会碰上一碰那太子身边的随身侍卫,那也不算很过份吧,对吧……”
“丫头,你瞒着我打了不少算盘嘛。”红尘敲了一记绿扶的头,绿扶揉着头很是无辜地道:“小姐,我这点心思不就给你看穿了吗。”
两人正谈话间,听得院子传来开门声,再就是独孤大娘的大嗓门嚷嚷着:“臭小子,你昨儿不是该回来了吗?……”之后便是男子沉哑的回答,但是两人听不清。绿扶瞪了一眼红尘,道:“难道是独孤一舸回来了?”说完,就自己扒在厨房门往外面瞧。
院子上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脊背挺直,身着矩纹青色长袍,腰配长剑,剑鞘上镶有莹绿色的宝石,虽不是威风凛凛,但也仪表堂堂,派头十足。只是,绿扶不解,念叨着:“原来当侍卫可以这么矮的。”
“个子跟你差不多吧。也不算矮。”红尘在她身后目测道。
“这身高啊,高一尺两尺,和矮一尺两尺,那气势就不同了。”
“个子矮,说不定就灵活呢。那武功不是一等一的高,也当不了太子身边那么多年的侍卫。”
“那是,那是。还是小姐说的有道理。”
两人躲在厨房门偷看正看的起劲,谁料独孤大娘那大嗓门忽然激动地吼道:“哎呀,我还没让你看看你的媳妇儿。你昨日不来,你媳妇儿都急的主动找上门来了。”绿扶一听这话,羞得恨不得找地洞钻去。正欲逃亡躲起,独孤大娘的魔掌已经神速地把她拽了出来,那速度之快那位置之精确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早就观察到绿扶红尘在偷看。
绿扶低着头但是却高高瞟着眼又是一派憨笑。可是人家独孤一舸并不憨,满脸惊愕地瞪着绿扶,又瞪着自己的亲娘,支支吾吾问独孤大娘:“我的媳妇儿?娘,你什么时候……”
“呀,臭小子,够标致吧?别扭扭捏捏的,来来来,难得回一趟家,应该好好跟媳妇儿聚一聚。”独孤大娘一手扯着绿扶,一手扯着独孤一舸,就往屋内去。独孤一舸碍于绿扶的面子,自行拉了独孤大娘出来,瞅了瞅屋内两人,问道:“娘,你怎么又给我找媳妇了。我这……”独孤大娘置若罔闻,笑嘻嘻地看着屋内的绿扶,道:“这姑娘心眼实,娘瞧着喜欢。”独孤一舸又想劝阻,独孤大娘不耐烦地吼道:“独孤一舸,你是不是真想将来做个独孤一个。我跟你说啊,你好好对待我这媳妇儿,要是敢欺负她,你老娘我跟你没完。”独孤大娘气呼呼说完,自个儿回到屋内跟绿扶红尘搭讪。徒留独孤一舸在大院内还满头雾水的。
独孤一舸萎顿地回到座位上,面色尴尬地跟绿扶打过招呼,刚一坐下,绿扶却叫了一句等一等,众人不明所以,只见绿扶一扫先前的小女子羞涩,站起来,拿起手在自己的头顶跟独孤一舸的头顶比划着,目测着,最后恹恹道:“就比我高一截拇指罢了。”言毕,只听独孤大娘扑哧一声哈哈大笑,把刚喝下的茶喷的满桌都是。她不笑则以,她一笑,独孤一舸觉得无地自容,红尘赶紧的打圆场:“听说独孤大侠是太子的贴身侍卫,可见独孤大娘调教出这样的儿子出来,真真有本事。”
“哈哈,那是当然的。瞧我这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扯那么大,容易么我。”独孤大娘甚是受用的眉开眼笑,瞟了独孤一舸道:“还不去窖里搬些上好的桂花酿过来。”
于是,绿扶红尘与独孤大娘两母子四人围着桌子和和美美地喝着酒。绿扶和红尘都不怀好意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向独孤一舸敬酒,试图灌醉他,希望能从他口中套出消息来。可是没想到独孤一舸的嘴巴守的这么严。酒过三巡,绿扶脸颊已经红粉菲菲,跟独孤大娘已经醉倒了,独孤大娘挽着绿扶又蹦又跳的甚是欢喜。红尘看着貌似还很清醒的独孤一舸,拢了双手放在嘴边,便有轻巧柔润的乐音从指缝传出,似郊外莺啼百啭,流水飞红,春暖花香。独孤一舸由衷感叹道:“原来姑娘也会以手奏曲。”
红尘放下手,笑道:“也不知是何时学会这拙劣的技巧,今日趁着酒性兴起,胡乱吹了两下。也就只会这两下子。”
独孤一舸听毕,又连喝了三四杯酒,言色惆怅:“姑娘吹的可一点不比我往日的朋友差。如今是闻曲思故人,也难怪太子每月都要抽空去对酌茶楼品一品茶,听一会书,也不过是借以慰藉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