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年轻,貌美,温婉笑容定格在夕阳下。他尊贵,威严,在岸边濯足小憩。甫一抬头,便见彼岸桃花缤纷,美若天仙的她在水边浣纱,动作轻柔如水,姿态绰约如柳,此情此景,深深迷住了他。他溯洄从之,无奈那河水深广,看着愈走愈远的身姿渐渐没在漫天桃花中,他搔首踟蹰,无限怅惘。
如今,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如霜逝去。
默锦似乎不能接受霜妃已逝,只是僵在霜妃床前看着动月几个丫头在帮她换衣裳。昨儿个,她还好好地跟她聊着天,是那么的真切,仿佛才刚刚的事罢了,怎么今日一起来,她说没了就没了?
霜妃被换好衣服后,动月轻轻地在霜妃腊白的脸上盖上一条白丝绢。十三岁的初月见景触情,忽然边抹眼泪边道:“主子就这么走了,往后我们未晞宫的丫头怎么办。我听外头说,要打算遣散了咱们去浣纱房去,那里没日没夜的干活,嬷嬷又歹毒,可怎么办啊。”
动月红了眼睛,安抚道:“这都是命。我本来就是浣纱房里出来的,后来才跟了主子,也算是享了几年的清闲了,倒也满足了。只是可怜我们主子,终是熬不住,就这么没了。倒是五皇子,如今还没赶回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说完也提了袖子抹眼泪,甚是焦虑。
“闭嘴!你们都闭嘴!”默锦忽然目眦尽裂地吼起来:“你们闭嘴闭嘴闭嘴!额娘没有死,额娘怎么会死,我不要额娘死,我不要额娘死。”说完上前抱着霜妃的尸身嚎啕大哭起来:“哥哥你快回来,快回来叫醒额娘啊。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恨你……”
默许始终没赶在霜妃临死前回来,涩儿心里隐隐抽搐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不详之事将要发生。
晌午,动月去皇后娘娘那里报了丧,之后便有宫女太监们过来择时入殓,停灵正寝。
默锦披了孝服在灵前烧纸钱,哭了一整天又不愿意进食,终是熬不住晕了过去。这给动月几个丫头又添了麻烦,都忙得团团转,搀扶的搀扶,请御医的请御医,煲药的煲药,只留了涩儿在灵堂上守灵。
夜色苍茫,万籁俱寂,闻不见任何的声音。院子上沉沉一片黑色,只有廊下挂着的两个灯笼在秋风中飘忽的摇曳,微弱的烛光照不到院子黑暗的死角,只是模糊地辨得隐在夜色中的那两棵松柏诡异的影子。冷风过堂,吹得灵堂上白色蜡烛的火苗抖擞,灵幡恍动。扑哧一声,一支蜡烛熄灭了,涩儿看着风势渐大,正想出去关门。果然片刻就闻呼呼风声,廊上的灯笼给吹得哗啦啦地往死撞在墙上,有一只挂着灯笼的绳索断了,灯笼没了支力,被卷在空中打转,笼内的烛火倒下,点着白纸后,整个灯笼越烧越旺,带着火光的纸灰飘得铺天盖地都是,很是诡异凄魅。只听哐啷一声,院子的大门被一股冲力推撞开,把涩儿吓了一大跳。一个脸色煞白阴沉的脸在火光中或隐或现,在这静的恐怖的夜晚中,听得见对方的喘气声,似是跑得非常的急促,来不及呼吸。
涩儿才恍悟,是默许!默许终于回来了!可是,霜妃已经躺在灵柩上了,他终是见不到自己额娘的最后一面,他该有多愧疚与遗憾。这么想着,也为默许伤心起来。
默许一步一沉重地缓慢前行,只有百尺不足的路程,却像总走不尽头似的,背后是越来越沉的夜色,默许往日俊俏的脸煞白一片,嘴唇哆嗦,全然没了往日那份春风随意的释然,那双深邃的眼睛布满血丝,恍惚似有泪光闪烁。等走上灵堂,涩儿才看清他两颊清泪,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双脚瑟瑟抖着,噗通一声,他就如一尊雕塑似的跪在那里,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灵堂上游弋的悲恸像众多蠕动的蚂蚁噬咬着涩儿的心,让涩儿感觉窒息。她泪眼模糊地梗着声音安慰:“许哥哥……”
“滚……”默许起初声细如蚊,最后忽然咆哮似的大吼:“滚,我让你滚!!”
声嘶力竭的,仿佛那声音就掺杂着血泪,把涩儿惊得跌坐在地上。涩儿第一次被骂的嘤嘤咽咽地哭起来。一个只跪在那里冰冷如山,与世隔绝,一个则跌坐一旁抽抽搭搭,好不悲凉。
涩儿整宿地睡不着,一直到天将蒙蒙亮时才打了个盹。模糊中,似乎听到门被打开了,烟雾缭绕,朦朦胧胧的,似有紫色的裙角飘飘。从透进来的曙光走出来一个身影,姿态袅娜多姿,如柳扶风,涩儿睁眼一看,却是霜妃。霜妃脸色腊白,神情呆滞,只是伸着一只手望着墙角一隅,良久良久。涩儿顺着那手看去,桌案上搁着那幅画卷。涩儿似乎省起什么,正想解释,却听见有人不停地唤她:“涩儿,涩儿,涩儿……”
声音由远及近的,越来越真切,涩儿睁开双眼来时,只觉得身子冰凉。是动月拍醒她的,动月问:“你怎么床上睡的好好的,跑到这地板上睡了。”
涩儿低头一看,怪不得那么冷,原来自己身上只着单薄睡衣,整个人倚在桌脚上睡着了,手上却抱着一副画卷,才知道刚刚看到的霜妃只是一个梦。这才省起,霜妃临死前嘱咐过默锦跟她,一旦她死了,要马上把这幅画卷送给丽妃。如今已是她入殓的第二天了,她差点忘了这件事。于是她顾不上寒冷,赤着脚就跑去找默锦。
涩儿让默锦去送画,可是默锦根本不予理会她。只是在那里不停地烧纸钱,不停地烧,眼神呆滞。涩儿拗不过,叹道:“这是你额娘的临终嘱咐……”涩儿未及说完,默锦忽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咬着牙道:“我额娘死了。你还在跟我不停地提这幅画,这幅画。送了这幅画我额娘就会回来了吗!凭什么我额娘死了,还要给那个丽妃送东西!我没有娘亲了,我跟你一样也是孤儿了,我以后在这宫中怎么过,不会再有人疼我给我依靠了。你走啊,走啊。”
昨晚默许叫他滚,如今默锦喊她走,涩儿甚是委屈,手里抱着那幅画卷,心情失落。可是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昨晚做的梦,咬了咬牙,决定自己送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