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是谁?那可是魔教教主。在座的大部分是正道人士,与魔教结仇已逾百年,缠斗不休。这厅中千余人,少说有半数曾受魔教所害,或是亲人,或是弟子被杀,一提到魔教,均是咬牙切齿。如今听得刘正风与东方不败有勾结,那就真的是关乎各人身家性命了,刚刚还有的同情之心立刻消失。
刘正风道:“在下一生之中,从未见过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一面,所谓勾结,所谓阴谋,却是从何说起?”陆柏答道:“刘师兄,这话恐怕有些不尽不实了。魔教中有一位护法长老,名字叫作曲洋的,不知刘师兄是否相识?”刘正风本来十分镇定,但听到他提起“曲洋”二字,登时变色,口唇紧闭,并不答话。
众人见刘正风这摸样,自然当他是默认了,不由哗然。原来这人与魔教勾结是真,难怪嵩山派出动那么多高手了。
过了良久,刘正风点头道:“不错!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识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此言一出,霎时之间,大厅中嘈杂一片,群雄纷纷议论。起先刘正风默认不说,和他如今亲口承认那是大大的不一样。
陆柏脸上露出微笑:“你自己承认,那是再好也没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刘正风,左盟主定下两条路,凭你抉择。”刘正风宛如没听到费彬的说话,神色木然,缓缓坐了下来,右手提起酒壶,斟了一杯,举杯就唇,慢慢喝了下去。群雄见他绸衫衣袖笔直下垂,不起半分波动,足见他定力奇高,在这紧急关头居然仍能丝毫不动声色,那是胆色与武功两者俱臻上乘,方可如此,两者缺一不可,各人无不暗暗佩服。
刘正风凄然道:“你们也不用说了,曲大哥和我一见如故,倾盖相交。他和我十余次联床夜话,偶然涉及门户宗派的异见,他总是深自叹息,认为双方如此争斗,殊属无谓。我和曲大哥相交,只是研讨音律。他是七弦琴的高手,我喜欢吹箫,二人相见,大多时候总是琴箫相和,武功一道,从来不谈。”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各位或者并不相信,然当今之世,刘正风以为抚琴奏乐,无人及得上曲大哥,而按孔吹箫,在下也不作第二人想。曲大哥虽是魔教中人,但自他琴音之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洁,大有光风霁月的襟怀。刘正风不但对他钦佩,抑且仰慕。刘某虽是一介鄙夫,却决计不肯加害这位君子。”
群雄越听越奇,万料不到他和曲洋相交,竟然由于音乐,虽然不信,但又见他说得十分诚恳,毫无半分作伪之态,也是踌躇不已。
陆柏说道:“我掌门说了,刘师兄高风亮节,与曲魔头由音律相交,掌门也是相信的。奈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左盟主言道:魔教中人包藏祸心,刘师兄虽然操守严谨,因此他们便从刘师兄所好的音律下手。刘师兄,你可要清醒啊,魔教害死我们多少人,你与魔教之人相交,岂不愧对衡山列祖列宗?”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群雄纷纷附和。定逸也劝道:“刘师弟,魔教中人,诡计多端,那姓曲的与你交好,自然是盼着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刘师弟,你是正人君子,上了卑鄙小人的当,也是正常的。你赶紧与那魔教妖人一刀两断,万不可受歹人挑拨,伤了同道的和气啊。”
刘正风并不置答,目光射到岳不群脸上,道:“岳师兄,你是位明辨是非的君子,这里许多位武林高人都逼我出卖朋友,你却怎么说?”岳不群道:“刘贤弟,你说那曲行长老是你朋友,那请问岳某是不是你朋友。”刘正风点头。岳不群又问:“那定逸师太、天门道兄算不算你朋友?”刘正风依然点头不语。岳不群接着道:“那为何大伙偏偏为难你那位曲行朋友,却不为难岳某、师太等人?”不等刘正风回答,岳不群说道:“刘贤弟,倘若是真的朋友,就算所有人反对,岳某也会支持你。但魔教那姓曲的,摆明就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想法设法投你所好,他意在害贤弟你身败名裂,为正道人士不齿,这样的用心若也算朋友,那真是侮辱了“朋友”二字。古人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何况这种算不得朋友的大魔头、大奸贼?”群雄听得岳不群字字珠玑,言言在理,都喝起彩来,纷纷说道:“岳先生这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对朋友自然要讲义气,对敌人却是诛恶务尽,哪有甚么义气好讲?”
刘正风叹了口气,却是无语。他自然是相信曲洋的品性,即使群雄众口铄金,他依然相信自己对朋友是真心付出,曲洋也是如此。奈何正邪二道积怨过深,正道中人不会有人相信这份可笑的友情,魔教也是如此。待众人人声稍静,刘正风苦苦一笑,缓缓说道:“在下与曲大哥结交之初,早已想到有今日之事。我们讨论许久,才做出绝迹江湖的决定,今日我若成功金盆洗手,明日就是曲大哥退出魔教之时。”
刘正风一话听得群雄一惊,均想不到那魔教妖人也会归隐。费彬嘲笑了一声,冷声道:“魔教妖人诡计多段,说不定今日刘三哥归隐,明日那妖人便将你引荐入魔教。”
刘正风大怒,“刘某虽说不上是什么大人物,料想那魔教也看不上。即使看上了,难道刘某还能背师弃义,做出那等龌龊之事?!”言语铿锵有力,费彬自知失言,也不多话。群雄见其虽然势单力薄,情势危急,但依然言语清晰,不均佩服其胆气。
丁勉道:“如此说来,刘师兄是一条歪路走到底,决计不愿诛妖灭邪,杀那大魔头曲洋了?”
刘正风道:“左盟主若有号令,丁师兄不妨就此动手,杀了刘某的全家!”丁勉二话不说,从史登达手中接过五色令旗,高高举起,说道:“刘正风听令:左盟主有令,你若不应允在一个月内杀了曲洋,则五岳剑派只好立时清理门户,以免后患,斩草除根,决不容情。你再想想罢。”刘正风凄然一笑:“刘某结交朋友,贵在肝胆相照,岂能杀害朋友,以求自保?左盟主既然不肯原谅,刘某不敢也不能违抗左盟主,要动手就动手吧。”费彬将令旗一展,朗声道:“泰山派天门师兄,华山派岳师兄,恒山派定逸师太,左盟主有言吩咐: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刘正风结交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出手共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左首。”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到左首,更不向刘正风瞧上一眼。天门道人的师父当年命丧魔教一名女长老之手,是以他对魔教恨之入骨。他一走到左首,门下众弟子都跟了过去。岳不群起身说道:“刘贤弟,你只需点一点头,岳不群负责为你料理曲洋如何?你说不能对不起朋友,那就由岳某这个朋友帮你。堂上这千余人,你一家老小,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曲洋?刘贤弟三思。”刘正风感激道:“岳师兄,你是读书人,当明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良言相劝,刘某感激不尽。曲大哥是我至交好友,但岳师兄何尝不是刘某的好友?曲大哥倘若有一句提到,要暗害五岳剑派中刘某那一位朋友,刘某便鄙视他的为人,再也不当他是朋友了。今日同样如此,众位朋友想一想,刘某岂能点这个头?”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群雄不由得为之动容,武林中义气为重,刘正风这般顾全与曲洋的交情,即使有万般不对,但对义气二字,却是没的说。岳不群摇头不语,心知再多说也无意,长叹一声,走到天门道长身旁。华山派众人也都跟随过去。
定逸师太到底是佛家中人,心知等下面临会是什么,不由心下不忍,念道:“阿弥陀佛,魔深孽重,罪过罪过。”一边缓缓走到岳不群一侧,座下弟子跟了过去。
费彬见五岳众人均站到了自己这一边,心下得意,举旗高喊道:“刘正风,你若自刎谢罪,左盟主说了,可绕过你一家老小。”
刘正风看了看身后众人,一门下弟子高喊道:“师父,我们跟他们拼了。”几个忠心的弟子也在旁附和。然而也有些人神情忧郁,显然生死之间,都是害怕不已。刘正风仰天长叹,“罢了,罢了。”言毕便从旁边弟子身上抽出佩剑,欲往脖子上抹去。
这时,突然“叮”的一声,却是不知哪飞来的一颗石子打在了刘正风手中的剑上,剑也从手中落下,刘正风禁不住朝那石子击来的方向颤声喊道:
“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