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几乎贴上了地平线,浓雾之中又无萨帕斯照明,崖帕和筱樱几乎看不见前方的道路。所幸在这初春的夜里,窦加敦明蠹稀稀疏疏的从草丛间飞起。崖帕轻轻巧巧的追赶流光,两三拳就击落两只如人头般大小的窦加敦明蠹,牠们也跟着其他物种在三千年前一起变大,食物缺乏的时候,窦加敦人也吃这类大型的昆虫。
崖帕将两支石刀刺进两只窦加敦明蠹的肚子里,让牠们充当照明工具,一只是黄色的,另一只是粉红色。这是筱樱第一次看到粉红色的窦加敦明蠹,开心的大叫:「哇!好奇怪的颜色喔!哈哈!」
虽然窦加敦明蠹仓皇无助地动着大颚的样子有点恶心,但筱樱还是兴奋举着粉红色的窦加敦明蠹晃来晃去,牠的翅膀〝啪答啪答!〞响,又幻化出不太一样的粉红色系。
走了好一会儿,崖帕和筱樱总算到了北边小山丘的溶洞底下,福临爷爷打造了一条长长的阶梯,直通到半山腰的溶洞洞口。一般的窦加敦家庭是以悬下一根绳子,或以绳梯的方式攀爬上去。
「哇!福临爷爷居然还做了阶梯。」
「对啊!我爷爷有时候要搬石头上去磨。」
「喔!也对,福临爷爷是磨锄具的。」
「那我要走了,你就自己走上去吧!」
「好,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再见。」
「对了,有空可以叫福临爷爷到中央溶洞走走,过来跟大家聊聊天嘛!」
崖帕在黑暗中快速移动,只见黄色的荧光疾速离去。
中央溶洞是统称位于窦加敦中心两座大山的两个巨大溶洞。生思婆婆和冥思婆婆就住在那里,执事,拉,则住在另外一边。中央溶洞不只是执行某些占卜仪式的重要场所,也是部落人们联络感情,互通有无的重要聚会地点。虽然窦加敦不像其他部落那么倚重巫术,因为它是以武术、狩猎和英雄建立起来的部落,不过他们每年春猎和秋猎,还是得靠冥思婆婆的水晶球,指引他们往既能丰收,危险又少的方向去。
筱樱愉快地吃着肯和爷爷为她准备的博博(注1)饭,和一串烤扫罗肉。粉红色的窦加敦明蠹则立在一旁,奄奄一息,翅膀无力地瘫着,颜色也变得暗淡无光。
「哥,为什么会有扫罗肉?」
「那是我今天和爷爷去河边捡石头时看到的,我只是砸一颗石头过去,牠就躺在那里了。」肯一边磨着石头发出难听的〝叽拐!〞声,一边得意地说着,「这些肉大概可以吃两三天了。」
「哇!好好吃喔,这是新鲜的肉耶!」筱樱露出一脸幸福洋溢样,过了整个冬天他们很少吃肉,如果有,吃的也是冷冻过的。
窦加敦一带溶洞的构造非常奇特,它不是单单凹进去一个大洞,而是在溶洞里还有许多小洞,有些小洞甚至又通到外头来,让溶洞里的空气足以保持流通。那些通到外面的小洞,终年有强劲的风灌入或吹出,有些在山阴面的小洞,甚至到了初夏,都维持冰雪不化的状态,窦加敦人就利用这些小洞来储存食物。
「好吃吧!你还可以抹上岩盐吃,味道更好。」肯看着妹妹吃得这么开心,也跟着开心起来。
「对了,你刚刚说今天是崖帕老师带你们上课,你觉得怎样?」肯笑嘻嘻的,好像内含玄机。
「崖帕老师很有趣啊!他跟我们讲了好多有关打猎的事。」筱樱慢条斯理地将扫罗肉均匀地抹上岩盐。
「真的吗?他对我们超凶的耶!」肯露出难以致信的表情,因为崖帕一向有「提奥老师」的称号,「他都一直叫我们扛石头走来走去。」
「哈!」难得开口的福临爷爷居然笑了,「那你应该没问题吧!你今天帮我搬了这么多石头。」福临爷爷的声音低沉浑厚,有不同于窦加敦人的腔调,他们祖孙三人是从北方过来的移民。
「才不一样咧!我们搬石头回来是要磨成工具,崖帕老师叫我们搬到山上又搬下来,就只是为了要锻炼我们的肌肉。」
「哈哈哈!肯,窦加敦人的武术技巧和狩猎技术,真的是我看过最好的,崖帕这样教一定有他的目的。」平时一直处于郁闷状态的福临爷爷,今天感受到孙子和孙女的朝气,难得多笑了几声。
「爷爷!」筱樱吃饱了舒舒服服的躺在墙边,「刚刚崖帕老师说你有空可以到中央溶洞走走,他们想要和你聊天。」
「哎!我跟他们又没什么话好讲。」福临爷爷又失落起来,大概又想到北方的好朋友。
「爷爷,讲久了就有话好讲啊!」肯展现了超乎年龄的成熟,「你看,你和阿文不就有很多话可以讲。」
「这…那孩子不一样,那孩子…」福临爷爷想不到该如何形容阿文,但就是觉得他有一种很不一样的特质。
「对了,哥,今天老师有夸奖阿文哥哥唷!」筱樱在一旁玩弄着快死掉的窦加敦明蠹。
「真的吗?崖帕老师怎么说?」阿文是肯最好的朋友,肯想知道阿文又有什么有趣的事。
「崖帕老师说阿文哥哥的斧头砍得很好,只是怎么都无法结业?」筱樱一边说着,一边将小树枝放进窦加敦明蠹的大颚中间,要让牠夹。
「哈!那阿文怎么说?」
「他说他今年也想结业啊!」
「哈!听起来还蛮有趣的。」肯继续磨着石头,发出〝叽拐叽拐!〞的声响。
「筱樱,你也来帮忙,你延着这些缝把石头敲开。」福临爷爷说,「看你要不要也学一下磨石头的技巧。」
「好!」筱樱俏皮地回答。
福临爷爷祖孙三人就这么连夜赶工,他们要在春耕以前再磨出几把石锄、石铲和石镰刀来,这是福临爷爷家分配到的工作。
※
窦加敦在近六十年的发展历程,各项社会分工具体而微,由住在中央溶洞的两位婆婆及执事,拉,统筹分配。有专职种蔬菜、齿糠的家族,一般是由来自东方的替特族人所担纲;有负责缝制兽皮或蓑衣的;有制造陶器的;磨制锄具的;养噗的。早在「萌芽时代」早期就有养噗的记载,如果当时的记录没错的话,古代的噗,不但没有跟着其他物种一起变大,反而比今天的还小。
在那个提奥和猛兽肆虐的年代,噗是个彻头彻尾的猎物,也许必须长得小只一点,才能逃避猎食者的觊觎,巨大的提奥和野兽可能不愿花那个力气,去追逐这个小不咙咚的猎物。不过,那实在是非常可惜,好吃的噗,在物力维艰的「原始时代」,居然比现在的还小。
值得一提的是,在窦加敦文化里,最重要的工作并不是种植食物和养噗,而是武器的制造。第一批到达窦加敦的人类,他们除了发现窦加敦溶洞很适合住人和躲藏,还在西南山丘的溶洞里,发现画有各式武器制作、武术、及狩猎方式的壁画。这一个壁画是窦加敦文化的精髓,也是一切故事的起点。
自从窦加敦建立了巡守队的制度,已经很少人去西南山丘的溶洞里,只有负责看守壁画的不动爷爷住在那儿。武术及狩猎技巧改采集体教学制,这样可以更有效率地将知识普及。至于武器的制作,在历代高手的努力及改良下,现在已经可以用白腊木(注2)制造出与人等高的弓来,就看你拉不拉得动了。
中央大山北麓的溶洞里,另一家子也在夜里敲敲打打,不过他们没有时间压力,一边捏土一边聊天,悠哉悠哉地像在搞艺术一样。陶器的需求量不大,一般人只有在打破锅碗瓢盆时才会找詹六爷爷要。不过他现在正在制作一批,刻有重复几何图形的大罐子,还有一堆造形特殊的杯子和碗,这是应生思婆婆要求,要用来装饰中央大溶洞的陶器。
「爷爷!今天上我们课的是崖帕老师耶!」阿文一边揉土,一边愉快地说。
「喔!崖帕啊!他是部落里最好的猎人之一。」詹六爷爷正在做一只扫罗造型的杯子,浑圆的杯身上有尖尖的嘴巴、眼睛和鼻子,卷起来的尾巴是握柄。
「什么!阿文你是说,崖帕老师去上你们『初阶』的武术训练课,」亚毕兹讲到「初阶」还特别强调一下,他是阿文的哥哥,「那他不就没有要参加今年的春猎。」
「应该吧!」阿文不太想理他哥。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詹六爷爷用力拍自己大腿一下,「这样今年的春猎就少了一名生力军了呀!」
「巡守队里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挑选崖帕留下来,他可是一等一的猎人耶!」
自从去年农达老师死了之后,窦加敦里的人都在想,明年是由谁来带初阶武术训练班。因为初级班的开课时间,刚好与春猎重迭,所以授课的老师势必无法参加春猎。没想到最后居然选了崖帕,他几乎是全窦加敦最厉害的猎人,去年秋猎,他那组的猎物比英雄迦叶勒那组还多。
「我想可能跟冥思婆婆的占卜结果有关。」阿文有来自各方面的小道消息,记忆力也是超乎常人的好,凡是看过的、听过的,几乎都牢牢地锁在脑子里,这也许算是老天爷补偿他肢体不协调的礼物吧!
「有吗?我怎么没印象?」崖帕爷爷将做好的陶杯水平放在手上,仔细观察是否有歪掉。
「有啊!每年秋猎之后,冥思婆婆不是都会用水晶球占卜窦加敦的运势吗?」
「你是说祈福大会喔?」亚毕兹当时也在场,他刚狩猎回来,「冥思婆婆说话
模模糊糊的,你听得懂喔?」
「哈!那是生思婆婆和冥思婆婆特有的腔调,你常跟她们聊天就会懂了。」
亚毕兹心想,除了阿文,谁还会跟怪里怪气的冥思婆婆聊天。
「喔!那冥思说了什么?」詹六爷爷笑了一下,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冥思婆婆说了一大堆预言,包含窦加敦的内部正在变化,南方有个势力正在崛起,其中还有提到崖帕老师将有血光之灾。」
「哇!记这么清楚。」亚毕兹一向喜欢嘲笑他弟,初级武术训练居然被留级两年,不过对于弟弟的记忆力,也是非常佩服。
「血光之灾?所以就不让崖帕去打猎?」詹六爷爷又抓了一块土,思考着要做出什么造型。
「不只这样,冥思婆婆还说,崖帕老师在窦加敦有未完成的任务,我想是这两个原因,才让崖帕老师留在部落里。」
「任务?什么任务?」亚毕兹问。
「冥思婆婆没说,可能水晶球看不出来吧!」
亚毕兹想了一下,他不是很相信冥思婆婆的占卜,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崖帕真的是我见过最强的猎人,」詹六爷爷话锋一转,「你们知道吗?崖帕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能空手打倒一只悬狜了耶!」
「爷爷!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喔!是吗?」詹六爷爷摸摸自己银白色的鬓毛。
「是的。」阿文看着他爷爷点点头。
「好吧!」詹六爷爷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的说道:「那你们知道,崖帕,抢了拉喜欢的女生吗?」
詹六爷爷再次搬出压箱宝,他似乎拥有说不完的压箱宝。
溶洞里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包含阿文、亚毕兹,和零特太太,她是阿文和亚毕兹的妈妈,正在帮武器制造组修补箭套,窦加敦人很习惯互相帮忙。
「真的假的?爷爷,你不要乱说吶!」
「绝对错不了。」詹六爷爷眼神坚定地看着阿文。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亚毕兹无趣地回过头,继续调整他的硬弓,他觉得爷爷老爱讲以前的事,而且又不一定是真的,他对于新发生的事比较感兴趣;安静的零特太太,悄悄的竖起耳朵,微微转向阿文和爷爷的方向,毕竟她是活过以前那段岁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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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星系布满了窦加敦的夜空,过了午夜之后,降低的冷空气让雾气更为厚重,朦朦胧胧的春夜里,数以千计的窦加敦明蠹,在河谷林地之间翩翩起舞,各式色彩点缀出不同的图形。牠们必须在初春短短的二三十天里,完成交配、产卵,然后死去,这是牠们几千年以来一尘不变的生命周期。
相对于春夜里忙碌的窦加敦明蠹,窦加敦部落里的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几处在夜里睡不着的窦加敦人,英雄迦叶勒就是其中之一。他独自一人住在中央大山西埵的溶洞里,反复编排明日猎人操演的课程。这是他第一年接任巡守队队长的职务,年轻的英雄,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胜任。不过这就是他的命运,他常这样跟自己说。
伊诺底大陆各处的火山口附近,漫流的岩浆在夜里也不用休息。不断冒出的红色液体,缀有大块的黑色斑点,染红了整片夜空,吞噬掉它流过的一切事物。一般而言,人类和野兽不会居住在火山口附近,除了在冬天有许多提奥聚集以外,还有随时可能喷发的熔岩和大地震,睡到一半都可能掉进新形成的地堑里。
无法维持体温的各类提奥,在秋末就纷纷迁到火山口附近渡冬,这也是他们周而复始的生活作息。牠们必须在秋天以前填饱肚子、打架、交配,然后冬眠。经过了一个冬天,会有更多的小提奥从火山口附近离开。温暖的春风,无私地吹在伊诺底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上,半睡半醒的提奥纷纷苏醒,连伸个懒腰的声音都是如此吓人。整体来说,牠们才是「原始时代」的主宰。
注1:类似马铃薯。
注2:质地坚韧的树种。
(译者小感:看到点击数有增加,寒冬中感受到有人愿意看我的文章,真的很好。但看到都没增加的推荐票,却让我怀疑我的故事是不是译得不够精彩?我知道作者的笔触是比较特别一点,不过那正是外星球中古时代学者的运笔风格~如果可以的话,各位可以给我一些意见吗?当然,也可以是推荐票^^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