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绯月阁回来没几天,就听府里丫头传信,说是将军不日回府,同来的还有赫字营内两位夫人,其余营内侍妾全都一一打发了,军营之内不再设红帐。
钻儿在前厅领这月例用时得了这个信儿,赶忙取了东西,一路奔回清幽阁,跟主子报喜。童静柔端坐在正厅的软塌上,一手撑着方几,一手翻弄着王实甫的西厢记,意兴阑珊的听着钻儿口中所谓的好消息。钻儿气都来不及喘匀一口气将自己听来的倒了出来,一抬首却见主子根本没在听,不觉纳闷的看了眼一旁侍候的连翘。连翘会意的点了点头,赶紧接口道“主子,这对咱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遣了军营内的侍妾,将军以后就常住将军府了。”
静柔捻了一页书纸正欲翻,却听连翘这般说,只能停了动作,看着她道“薄情之人,散了一百还有三千。”她这话不是赌气,是真的看透了赫连桀。他对她总是无心逗弄,不拒绝又不见迎合,只一味索取。她就像被扔在碗里的蛐蛐,一味的跟同类争斗,却不知为何,而赫连桀只是饶有兴味的看客,不说进也不许她后退。
连翘怔忡了一会,赶忙笑道“天下英雄最难过的就是这美人关,咱们将军又是英雄中的佼佼,自然多的是女人趋之若鹜。可主子您却也是女人中的绝色,想要拴住将军又岂是难事?”连翘这话一点不虚,若是童静柔有心,在赫连桀身边自然有她的地位,与方恬儿同争日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差就差在,她童静柔没这份心。
她渴望的是一个温暖如玉的肩膀,一个能为她抵住美色的真英雄,不是整日蝇营狗苟,机关算尽的患得患失。权力与她根本不值一文,别说是这将军府的王妃,就是给她一国后冠,也是不动心的。权力只会让人迷失心智,渐渐忘了身边的人事,眼里只剩贪婪欲望。
“是我的不必争,不是我的算计也不来。”说完,将手中那一页翻过,双眸又聚精会神到了眼前的书纸上了。连翘蹙了眉,冲钻儿摇了摇头,主仆三人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这沉默持续了半个时辰,静柔手里的书已翻了大半,却听门外有人叩门。钻儿赶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去开,来人却是方恬儿屋内大丫鬟善喜。那善喜一见门内的童静柔,也不管对方看不看自己,咧开嘴就一味的道喜。静柔诧异的拾起目光看她,手里将正在看的书页折了一角交给了连翘,又伸手从一旁的方几上端了茶碗来,轻轻抿了一口才道“善喜姑娘真是嘴甜,何喜之有?”
那善喜喜滋滋的道“明儿个王爷回府,随行也会来两位夫人。王妃说童姑娘在这阁子里闷的很,正巧府里各屋也都住满了,所以遣了个爱说话的到姑娘这里,平日里也好做个伴。”
童静柔撇唇笑道“随行夫人都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一个唤作尹碧落,一个唤作袁雅音。”袁雅音三字一出口,钻儿喜的啊了一声,又赶忙捂了自己的嘴,一双星眸却满含笑意。静柔看了她一眼,又问善喜道“分来的可是尹姑娘?”
那善意赶忙作揖道“姑娘慧心,正是。”闻言童静柔无声冷笑一,淡淡回道“知道了,告诉王妃清幽阁会打点好一些,静候夫人入府。”善喜应了一声,躬身拜过,转身回主屋去了。
屋内又剩童静柔主仆三人,钻儿高兴的原地跳了起来,边跳边拍手道“太好了,太好了,袁姑娘一来,主子就不那么孤单了!”静柔与连翘无奈的看着她那开心的样子,不由得相视一笑,静柔伸手拉了钻儿的袖子道“快消停着吧,明儿还得迎新夫人入府,一会有的是活要你做。”钻儿调皮的吐了吐舌,一旁的连翘却显得心事重重“主子,恐怕这尹姑娘也是个没权没势不得宠的主儿。”
静柔闻言冷笑道“她方恬儿怎么会让雅音来与我同住,她最怕我们姐妹同心动了她的地位。”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尹碧落我在赫字营时与她有过几面之缘,脾气还算不错,气质也与其他侍妾不同,倒是个好相处的人。”
“怕就怕,她来之后,将军就更不往这清幽阁来了。”连翘担忧道。
静柔闻言呵呵一笑“说起来这尹碧落其实比雅音得宠,只是她出身寒微,一直没名没分的跟在将军身侧。而雅音好歹也是良家子,他日娶过门当个名正言顺的夫人还是有望的,方恬儿这时不拉拢,难道要到雅音彻底成了我们这一边的,才去讨好么?”见连翘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又道“西厢记里说,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这情感之事,从来没有定论可言,谁道歌女就不能成夫人了呢?”说着冲连翘眨了眨眼,对方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笑开,只留一旁一头雾水的钻儿不知所以,只能傻傻的看着二人笑的热闹。
转过天一大早,方恬儿就带着卫饶宋玉瑶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的来了,跟上次送匾额一样,她都到哪都喜欢这么大的阵势。静柔今天选了件胭脂色绣金丝的袍子穿着,外罩鹅黄孔雀尾绣大氅,整个人看起来庄重又明艳。
连翘通报方恬儿一行人正往这边来,童静柔已在院门前站好,迎着。钻儿和连翘分侍在侧,不远处的石桌上依旧摆着煮好的茶和洗净的果子。
“哟,姐姐今儿个可真是明艳动人啊,看得人精气神都提升上来了。”方恬儿甫一入门,溢美之词便脱口而出。
童静柔微笑着点头谢过,拉起方恬儿的手往院内走去,边走边道“几日不见,妹妹也是更加光彩夺目,想必日子过的着实不错,肌肤都白里透红的。”说着还不忘轻刮了下方恬儿嫩滑的肌肤。
方恬儿拾帕掩唇笑道“姐姐就会取笑我。”
二人踱至石桌前,缓缓落座,身后众人也随即入座。童静柔目光缓缓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身侧的尹碧落处。她笑着搭上尹碧落的柔荑,笑问道“当日在将军府便钦佩姐姐是个人物,却不想有这等缘分,能与姐姐同住。”那尹碧落见静柔如斯客套,也笑着回道“妹妹谬赞,能住在妹妹的清幽阁,是姐姐的福分。”
方恬儿瞅着二人你来我往霎是亲密,不觉轻咳一声,拾起眼前茶杯道“上次来童姐姐这喝的是酸酸甜甜的雪梨茶,这回这杯又叫什么名号?”
静柔回首笑道“这是雪莲茶,知道今天众位姐妹要来,我专程从一个相熟的姐姐那里要来的。”
方恬儿点了点头“此茶能在碗中开出花型,便赏心悦目确实与众不同。”
宋玉瑶不以为意的端起茶碗道“好看顶什么用,茶是用来喝的。”说着昂头随便饮了一口,热闹后将茶碗往桌上一搁,冷冷道“涩而无味。”静柔无所谓的笑笑,转身对尹碧落道“姐姐多喝些,此茶多饮有养颜功效。”
尹碧落点头道“谢妹妹。”
宋玉瑶见自己使坏没得逞,又讪讪道“听说尹妹妹抚了一手好琴,想当年在春月楼里,妹妹的一曲凤求凰可是技惊四座呢。”
尹碧落闻言,端着茶的手忽的停在半空,双眸死死的盯住碗中莲花,整个人瞬时冻结了一般。方恬儿端起茶碗,却不急饮,只将笑意埋在碗里,大大的咧了个笑。
静柔睇着宋玉瑶,温温道“这评判一个女子是否为淑女就看她琴棋书画的功底,瑶姐姐出身大家,实乃名门闺秀,想必琴艺也是了得。刚才姐姐夸尹姐姐琴艺精湛,想必瑶姐姐也不在其下,何不你二人共奏一曲,也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以聆天籁。”
“我家主子千金之躯,怎能与一个歌妓同奏?”还没等宋玉瑶回话,她身边的婢女水灵儿抢白道。
静柔一双眸子凌厉的向水灵儿射去,怒道“主子说话,哪轮到你个奴才插嘴!”随即又笑对着宋玉瑶道“府里的丫鬟不懂事,妹妹已经教训过了,想必姐姐是颇识大体的,却不知姐姐意下如何?”咄咄逼人从来不是她的性格,可眼下她看清了,想在这将军府安生的呆着,光是避世可不成,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