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阁分东西两间房,东厢一直是童静柔在住,西厢原本空着,放些杂物,尹碧落搬进来,自然收拾了这一处与她住。静柔遣了连翘送尹碧落进屋,自己带着钻儿回了东厢。刚一进屋就命钻儿收了榻上小桌,自己从柜子里将衣服一古脑的仍在上头,将上过身的捡了出来,扔给钻儿,自己却从一堆崭新的袍子前细细挑选起来。反复了大约半个时辰,晚宴的衣服首饰才算甄选完毕。
静柔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抹梅花心如烙印在额间,两抹女儿红如夕阳半落腮边,衬得人荣光生辉。许久没有这样盛装了,静柔心想。今日将军回府,本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家宴,却因为多出两个人而变得严阵以待起来。方,瑶,饶三位夫人,个个想在新人面前露脸,以正视听,为的是让新来的分清主次,晓得规矩。
今天静柔选了一身胭脂红的春燕衔柳袄袍,领间是以孔雀羽毛上的蓝领锁边,更显穿着者肤色白皙。颈间挂一串东海粉色珠串,长长的直垂脐上,耳吸一对掐丝金雀宝坠,头戴蝴蝶抱花翡翠簪,通身的气派自是不必说。静柔左右打量,似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垂首琢磨道,颈间的粉色珠子自是夺目,却少了几分雅致贵气。今日宴饮,其余三位夫人必定是光彩夺目,若同样以色彩出众,必不能取胜,艳丽中带一抹清雅,是最好。想着,一手掀开一旁的首饰匣子,取出那支尘封已久的白玉牡丹花簪子,放在手间把玩了一阵,才吩咐身后的钻儿与她戴上。
这簪子一直是她不愿沾染的,仿佛是一道紧箍咒,只要簪上了,就生生世世拔不出了。
可她今生是注定要与他牵扯的,又还有什么可怕?想着,不觉撇唇轻笑,笑自己的多虑,笑自己傻。此时正巧连翘送了尹娘子回来,挑开帘子,人还未完全进屋,笑赞已道“姑娘真是好久没这么艳丽了,瞧这通身的贵气,可是哪位神仙妃子驾临了?这春燕衔柳袍可是第一次见主子上身,当初就说太艳,和宫宴饮都不肯穿,今日换上了,这胭脂红却正衬您的肤色!”
静柔在镜中瞧她道“贫嘴,尹娘子那边可已安顿好?”
连翘笑着一屈膝,回道“回主子,都安顿好了,现下环月正替娘子梳着妆呢。”
静柔点点头,又对镜理了理鬓间碎发,才满意的离开镜前。
“现下是什么时辰?”
“寅时三刻,离开席还有一会。”钻儿回道。
静柔踱至榻前坐下,吩咐道“拿块檀香来点上。”
连翘依言去取,钻儿纳闷道“主子您平日不是最不喜这种熏制香料的么?”
“熏制的香料味厚,闻着有质地,比起香露更沉稳,切不宜消散,今儿个身上再不沾些味道,恐怕往后咱们主仆三人的日子就难过了。”静柔一手接过连翘递过来的兽脑,站起身来,顺着全身游走了一遍,才将之放置一旁,又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在风口处振开双臂迎风站着。
钻儿和连翘赶紧去拦,一个拽了主子往回来,一个就要去关窗“主子,您这是做什么,风这般大,小心凉了身子。”
静柔将二人推开淡淡道“沉香味硬,最好闻莫过于风吹散之后附着于衣物之上的余香,这才是香的本味。”
两个丫鬟面面相却,却是不再言语。说起这些,她们可真没主子懂的多。
“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先去尹娘子那瞧瞧,携了她一同去才好。”散完了头香的静柔吩咐二人道,于是三人施施然的朝西厢去了。
一进屋,静柔便被尹碧落请到了小塌上坐着。静柔端她神色,似是没了方才的尴尬,又观其装束,藕荷色的缎子袄配月牙白的锯裙,耳着一对羊脂玉的耳坠子,头戴兰花珍珠步摇,整个人看上去肃静怡人。
这尹娘子倒是个会做人的主,刚才同宋玉瑶闹了那么一出,现下这装扮就收敛许多,正是给足了众夫人面子。也因她是新人,不必太出彩,开的太艳的花总是最先败,看来她深知这个道理。
静柔浅浅一笑道“尹姐姐这一身素雅高洁,可是把我们都生生比下去了呢!”
尹碧落闻言,淡淡一笑“妹妹说笑了,论姿色仪容妹妹可都是姣姣,姐姐自叹不如,只是妹妹清高不愿自折身价罢了。”笑了笑,又道“妹妹可是觉得我刚才在生瑶夫人的气?”不等静柔答话,尹碧落却又自顾自的开口道“既然进了这红尘里,我便已不在乎这名声好与坏。多的是人拿我出身说事,习惯便好。我和将军,一个为求红颜知己,一个为图安身立命之所,这也是为什么我迟迟不肯入府为侍妾的原因。我本是歌妓出身,就该守这行的规矩,情字,我是断断不会碰的。”
静柔看着眼前这个出身风尘的女子,没想到她竟有这般气节,心中敬佩之情更胜。
尹碧落笑着拍拍静柔的手道“妹妹也不必在心中为我鸣不平,眼前生活我已很是知足,他日也无须再为我与府里夫人们起什么争执。我是个说走便走的人,可妹妹却还要在这院子里过日子。”
这尹娘子真是有颗玲珑剔透心,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她竟一目了然。遥想那日在赫连桀帐内见到的妖媚女子,与眼前这个竟然不似一人。那日只觉她天生媚骨,美艳不可方物,今日一席话,却扭转了那日所感。尹碧落根本是个性情女子,她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全都放在阳光下,从不遮蔽世人。不论旁人是如何眼光,她都是这般不卑不亢,不忧不喜的活着,性情的只过属于自己的日子,无论环境如何的变换,都能在这物欲横流的俗世里寻找到心灵之所。
“姐姐教训的是,今日是静柔莽撞了。”见尹碧落如此为自己着想,静柔也不能不领情,只微垂了头谢过。
尹碧落笑笑不再做声,二人隔着小几,就这么相视坐了会,一旁的连翘来报说,王妃那边已准备妥当,善喜也已来请过了,二人方才起身,重理了理妆容,携手步出清幽阁,往主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