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凤举托杜孝铭上门提亲的消息一传入后宅,严姨娘当场炸毛,洛寄连想个缓兵之计的功夫都没有,她已经跑到二门上,手往门框上一扶,放声哭嚎: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今生这样倒霉!嫁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老婆死了三年,老娘给他看家、养闺女还得养一个闲人,到头来还是个姨娘!不把我放在眼里也罢了,连亲闺女也不管,有什么好东西好人都给外人受用,说出去也不嫌臊!”
洛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杜孝铭见他尴尬,强笑道:“如夫人的口齿还是那么伶俐!知府大人也太宠她了!王妈妈,洛姑娘您也相看过了,咱们走吧。”
王妈妈正在吃茶,意态闲懒,压根不把严姨娘的叫骂放在心上,见杜孝铭讪讪的,洛寄的脸已成猪肝色,她放下紫砂杯,淡淡笑道:“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洛大人心疼姨奶奶,姨奶奶自然厉害些。说句没见识的话,洛府跟我们郡守大人家相比人口还算少得,比您这位姨奶奶厉害百倍的我都见过呢!”
“还是王妈妈见过世面!”杜孝铭干笑,王妈妈本想再坐坐,多向洛寄打听打听冰清,可杜孝铭做出这种姿态,她也不好不走了。
洛寄流着汗送他们出门,听严姨娘犹在哭骂,冰清早没影儿了,不觉生起闷气来,干脆在前厅坐着,也不去安抚严姨娘。
婉香极没眼色地插了一腿,跑去冰清门前扯开嗓子骂:“扫把星!什么喜事一沾上你就成了全家的晦气,要是把妈气出个好歹来,我看你怎么办!”
冰清和衣躺在床上,翻身向里,连情绪的波动都没有。至于严姨娘怎样撒泼,婉香怎样哭诉,婉桂怎样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来,洛寄是怎样暴跳如雷、拂袖而去,她一概不理。
严姨娘回房哭了一阵,把方才请冰清去前厅见客的丫鬟花乔叫来,骂了一顿,打了几下出气,命她去二门外跪着。那花乔曾是服侍洛夫人的,婉桂难免痛心,却不敢劝。
冰清一觉醒来已是未时,屋外阳光正暖,她伸了个懒腰,挂上床帐,记挂着厨房里的烙巧果还没做,胡乱洗了把脸,便到厨房来,正遇上六神无主的婉桂。
“姐姐怎么在这儿站着?”
婉桂生得温柔秀丽,并不比婉香差太多,可性子懦弱,又是洛夫人生得,难免严姨娘容不下,家里人也看她不起。
“冰清,你看……”她指着影壁,冰清走过去,见花乔正跪在门口,面色苍白,不住咳嗽。
“花乔今天身子不爽快,是谁让她跪在风口的?”冰清向婉桂问。
“是姨娘……”
“花乔敢得罪姨娘?”冰清压根不相信这座宅子里有谁敢和严姨娘叫板,就算不怕她撒泼,也受不了那份吵闹。
“今天是花乔请你去前厅见客,姨娘心里不痛快。”
“花乔不过是个传话的,这也太赶尽杀绝了。”冰清冷声说,上前几步,一把扶起花乔,可怜花乔病得出气儿多进气儿少,还是诚惶诚恐,不敢起身。
“有什么过错,我担着,你歇着便是。”冰清扶了花乔去自己屋里休息,又让婉桂打发人去请药铺请郎中。
“可是严姨娘……”婉桂嗫嚅着,手足无措地站在冰清门口。
“姐姐是长女,婶娘不在了,这家事就该有姐姐一半,就算姐姐好清静,不想在家务上费心,总不至于连生母的丫头都护不住吧?”
婉桂眼中生出一层泪雾,亮晶晶的,可冰清不为所动,只打了一盆水,绞了冷巾,搭在花乔额上。
“冰清妹子,我胆子小,严姨娘又容不下我,我不是你,我不敢和她斗。你就行行好,随意差个人去请郎中吧,这宅子里的下人除了听姨娘的,也就听你的了,我,我是差不动人的……”婉桂嗓音哽咽,简直要哭出来。
冰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从洛夫人去世开始,严姨娘就极力挑拨两个洛家女儿与冰清的关系,这个才貌出众的侄女让苦心经营多年仍没被扶正的她妒恨非常,尤其是洛寄想法设法让冰清嫁入豪门做正室,简直是戳她痛处。婉香是她嫡亲的女儿,自然与她连心,可婉桂是洛夫人的女儿,又是长女,如果不争取到自己的阵营里,保不齐日后生事。婉桂自幼胆小怕事,哪里架得住严姨娘软硬兼施,不出数月严姨娘就凌驾其上,婉桂不愿对她言听计从,又无力反抗,干脆事事置身事外,只求自保。如今,她在洛府的地位还不如严姨娘的丫鬟。
“姐姐是洛府的大小姐,叔父婶娘嫡亲的女儿,若连你都差不动下人,这洛府还有家规吗?”冰清淡淡地说,忙着烧水,换冷巾,又唤了厨房两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瑾儿、玥儿来,让她们把案板、簸箩、面粉、果馅儿拿进耳房。
“表小姐,要不要我再抬一张桌子来?”瑾儿眨巴着眼睛问,她今天用红头绳扎了一对儿双髻,配上圆圆的小脸,十分可爱。
“不用了,”冰清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把案板抬到桌子上,撒了一层面粉,“咱们快些把巧果做好,别误了晚宴。”
冰清一面照顾花乔,一面领着两个丫头在屋里做巧果,婉桂见她事事有条理,比自己强十倍,愈发赧然。
“冰清妹子……我……”
“姐姐还不去请郎中吗?我手头有事走不开,姨娘和二姐姐正在生气,此刻除了姐姐,花乔再指望不上别人。她若有什么大的侯症,这冷巾子可是一点事都不管,她自小服侍了婶娘一场,若有个三长两短,婶娘在天之灵也要寒心。”冰清头也不抬地说。
婉桂绞着手指,默默转身出去,花语迎面走来,问道:“大小姐怎么在这儿?”
花语虽是婉香的丫鬟,可冰清曾帮她的弟弟在闻笛的军营里谋了个差事,花语颇为感念,因而对她和婉桂都十分客气。饶是这样,婉桂还是害怕,哆哆嗦嗦是地说:“我……我……”
“大小姐尽管吩咐。”花语笑道。
婉桂回头往耳房看了一眼,隐约见冰清又换了一条冷巾给花乔敷上。
“花语,你能不能,帮我请个郎中来?”
“大小姐不舒服?”
“不……是,是。”婉桂实在说不出,干脆伸手指着东耳房。
“我马上去请,大小姐回屋歇歇吧。”花语立刻会意。
花语一走,婉桂如释重负,简直不相信自己有这样好的运道,能差遣得动婉香的丫头。
见婉桂拿手帕按着心口,神情恍惚地去了,冰清推了推玥儿,轻声说:“厨房的药炖好了,快拿来让花乔服下,别让大小姐看见。”
“是。”玥儿忙站起来,跑到廊子上,见四下无人,一溜烟跑进厨房,把药藏进食盒端来。
花乔服了药,脸色好了些,冰清帮她掖好被角,嘱咐她好好休息。
“表小姐为何让大小姐请郎中,我只是这几日偶感风寒,大夫早就开过药,让玥儿炖给我吃,不必再看郎中。”花乔满脸困惑。
“我只是不想婉桂姐姐这辈子都畏首畏尾地过日子。算算她也十九岁了,过了年就二十,可有人提亲吗?可有人为她张罗么?叔父好心,一直为我的亲事筹谋,姨娘则以婉香为先。婉桂姐姐蹉跎到如今,安知不是她事事退让的缘故。若换了别人家,有父母做主,她软弱些也就罢了,可叔父和姨娘何曾把她放在心上?她若不为自己争一争,除了老死家中,别无出路。”
这话说得有十足十的不客气,可花乔竟不知从何反驳。
“表小姐有心让大小姐历练历练也是好的,可……可是请郎中又要惊动严姨娘……”
“花语是我安排好的,放心,不会有郎中来,我等会儿就让花语和婉桂姐姐说郎中来看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