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官道,冰清和婉桂便连夜赶往慕苏城,打算在城里雇一辆车,带上赵宁,再一起回来接其他人,这样珊瑚可以尽快得到赵宁的救治。
深夜风冷,月浓跑得又快,山风硬生生地撞在冰清脸上,吹得眼睛生疼,她下意识地裹紧披风,却想起这件披风还是秦初安的,也不知他怎么样了。算来,他救了闻笛的命,既然救了闻笛,就是她的恩人,可他那个涎皮赖脸的流氓性子,她实在消受不起,只盼着他平安脱身,别来缠她。
说来也是孽缘,算上之前在杜丛斋被秦初安抢走的梅英绿雪簪,她已经有两根簪子落在秦初安手里,女儿家的东西,不能轻易与人,梅英绿雪簪也就罢了,那玲珑八宝簪还是吴忧的,真是白白便宜了他。
“冰清妹妹,”婉桂坐在冰清身后,徐徐开口,“你是怎么拿到腰牌的?为什么他们用那种腔调和你说话?还问你是不是和他们的头目搅在一起?”
冰清身体一僵,脸上发起烧来,淡淡地说:
“你想多了。”
婉桂感到窘迫,脸也红了,小声说:“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为我们付出太沉重的代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婉桂姐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样做。有些东西,我还想干干净净的给闻笛留着。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对不起。”婉桂说。
地平线泛起深紫色,再往上是深靛色、深蓝色、浅粉色的云层,太阳要出来了。冰清深深呼吸着稻米的香气,微笑道:“不必道歉,你们没事就好。”
等她们赶到慕苏城,天已大亮,晴好的阳光、碧绿的湘水缓解了两人的焦虑,冰清微微出了一层汗,把披风解下来搭在马背上,叫醒了靠在她背上睡着的婉桂,问道:“婉桂姐姐,快起来,赵郎中的铺子怎么走?”
“哦,”婉桂揉了揉眼睛,脸却红了,冰清挑起眉毛,不理解为什么赵郎中会让她脸红,“在双元街上,你往西边走。”
赵宁作为城西一表人才的行医圣手,自是财源广进,年纪轻轻的已经置了房舍,此刻他的药铺子还没取下门板,冰清只好向路人垂询他家住何处。
“冰清妹妹,咱们登门造访,合适吗?”婉桂迟疑。
“失点礼数没什么,只要能救珊瑚的性命!”冰清果断地说,仍旧催着困倦的月浓往前走。
赵宁的宅子不算大,只一个院子,一间北房,两间厢房,两间耳房而已,住着他和父母、妹妹和三个下人。
冰清扳鞍下马,狠狠地叩响门环,也不管里头的人起没起床。
敲了半晌,才听见脚步声响,还有女孩子的抱怨:“来了来了,别敲了!就算讨债也没有这么早上门的!”
门霍然洞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冰清掏出五两银子,放进她手心,说道:“好姑娘,快请赵郎中出来!”
她迷茫地握着银子,又见冰清貌比天仙,心中陡生不祥的预感。
总不至于少爷年轻气盛,起了色心,负了这位姑娘,人家才一大早上门找事……
“这位姐姐,您找少爷有什么事啊?”
“人命关天,请赵郎中救命。”冰清说。
她这才放了心,攥着银子往厢房去了。
赵宁听说有两个姑娘来找他,忙洗漱了一番,穿好衣服出来,看到冰清,他怔了怔,婉桂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就算风尘仆仆,冰清也是清丽绝伦的明珠,她站在冰清身边,就如同被月亮遮蔽的星子,暗沉到无人瞩目的地步。就算她和赵宁相识,赵宁也会和其他男人一样,只看得到冰清,看不到她吧。
可赵宁很快将目光投向她,面露关切之色,问道:“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婉桂抬起头来,又很快低下,冰清见她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嘴角不觉露出笑意。
“赵郎中,我是婉桂姐姐的表妹洛冰清,听说之前珊瑚姑娘的病是赵郎中诊治的,如今珊瑚又不好了,我和婉桂姐姐特来请赵郎中,还请赵郎中救命!”
“怎么又不好了?”
冰清轻轻扯动婉桂的衣袖,婉桂总算开口:
“珊瑚经历了一些变故,酿成血崩之症。”
“血崩?”赵宁面露难色。
“请赵郎中救救她,她还年轻……”泪水在婉桂秀美的眼眸中打转,赵宁看着她,竟有一瞬失神。
“我这就去拿药箱,”他跟着了魔似的,一口答应下来,“珊瑚姑娘还在洛府?”
“不,她在梨花村,我的几位姐妹已经用板车推着珊瑚往慕苏城来,请问赵郎中,这附近有没有雇车的地方,我想去接她们,不然她们又要走路又要推车,起码还要一天的功夫才能到达,我怕珊瑚撑不了那么久。”冰清说。
“阿吉,”他叫了一声,一个小厮匆匆跑了出来,“你去雇两辆大车,小薇,快去铺子里找伙计们炖两剂止血的药来,用捧盒端着、汤婆子暖着,速速送来,”打发了阿吉和小薇出门,他又转向婉桂,柔声抚慰:“我跟你们一起去,这样在马车上我就能给珊瑚姑娘诊治了!”
婉桂十分感动,眼里是泪水,嘴角却扬起一丝微笑。冰清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她愈发不好意思,这般娇羞形态在赵宁眼中,又是可怜又是可爱,他只顾呆呆地看,昔日对富家女儿的畏惧,也抛之脑后了。
不多时,两辆阔绰的马车就行至双元街,赵宁怕珊瑚她们行路疲惫,让下人准备了干粮、水壶,一并抬到马车上。冰清把月浓托给赵家照管,与婉桂登上一辆车,赵宁则上了另一辆。在车上,冰清问道:“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婉桂一愣。
“别诳我,你们两个一见面,就眉目传情。你的脸又红成这样,他的眼睛又直成那样,我怎能不疑心呢?”
“你……我和他只见过一次。”
“这就不错了,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全凭媒妁之言,和新郎官见不了一次面也就过去了。哪有你的福气?”
“我倒羡慕你和穆提督,千难万难的,还非要在一块儿。”
“是啊,闻笛是生是死,我还不知道呢。”冰清想起秦初安的话,心里又有点起急。
所幸从慕苏城到梨花村只有一条大道,她们赶了半日的路,就碰到花乔等人,她们带得干粮不多,一个个又渴又累、钗堕鬓松,赵宁帮着梅儿把珊瑚抬到自己坐的马车上,又请婉桂、花乔上来帮忙,其她人都上了冰清的车。
“哎呦我的天,”梅儿给冰清看了她红肿的双手,带着哭音儿说,“我再也不去耍把式卖艺了,直接推个板车卖菜吧,我有这个潜质!”
“哎……”冰清给她敷了些消肿的草药,又把干粮、水壶分给她们,“辛苦你们了。现在珊瑚是生是死,只能看赵宁的本事了。”
珊瑚的状况颇为严重,所幸一发病就被人送了出来,赵宁还能及时施救,先在郄中穴施针,熏了艾叶,又把捧盒里的药端出来,请花乔喂珊瑚服下。
“珊瑚姑娘这几日是否受了委屈,我看她是劳心太过,肝不藏血,才引发血崩之症。”
婉桂并不想告诉他鸾笙教囚禁她们的事,只得讪讪地低头不语。赵宁关切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你有心事?”
“不……只是,珊瑚是个女儿家,许多事,我不好和你讲。”
“是是是,我原不该多问,”赵宁脸也红了,“我会好好为她调养,她还年轻,素日饮食也清淡,不会一病归西的。”
“真的吗?”婉桂眼睛一亮。
“真的。”
婉桂展颜一笑,双眸莹润如珠,赵宁被她真诚的笑靥打动,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
“我听说洛府的人都散了,你在慕苏城没有亲人吗?何必去梨花村那么远的地方住?”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的事?”
“我本想再送几剂补药,给珊瑚姑娘调养调养身体,谁知,去洛府时,大门已经上锁,家人也不知哪里去了,我……”他本想说他很担心她,可又觉得唐突,只得咽了下去。
“家父去世了,婉香和严姨娘也搬走了,家里统共剩我一个,如今时局又不好,干脆搬到乡下避一避,图个安心罢了。”婉桂叹道。
“那你这次回来,打算在哪儿落脚,回洛府?”
“我要去表妹那儿住。”
“她住在哪里?”
“在山上。”
赵宁眉头紧皱。
“那可不好办了,珊瑚姑娘药不离口,住在山里,来往不便。一旦她哪里不舒服,我不能及时赶过去。”
“可是洛府的家具都卖了,除了墙,什么都没有,住不得人。”
“嗯……如果你不嫌弃,可以让珊瑚姑娘住在我那儿,我们家耳房还空着,收拾收拾就能住人,方便照应。”
“这怎么好意思,”婉桂脸上泛起红晕,“太打扰了。”
“不会,我妹妹在家里,可以照顾她。等她好了,我再送她上山。我想洛姑娘在山里的房舍应该不大,收容四个人连一个病人,未必方便,珊瑚姑娘可以先去我家养病,花乔姑娘跟过去照顾她,洛姑娘的负担也能小一点,是不是?”
“你为什么……待我们这么好……”
“嗯……我觉得大小姐是心性纯净的人,我和你也算投缘,就当是患难之交,我帮你一把,也是应该的。”
婉桂心里一甜,也就不再回拒他的照拂。
回到慕苏城已是夜晚,婉桂和冰清说了赵宁的提议,冰清的确为怎样收容五个人发愁,听他这样说,也觉得可行,于是花乔和珊瑚随着赵宁走,其他人跟着冰清到草庐去住。算算也就走了两天,冰清却对草庐的一切颇为挂念,回来看到母鸡和兔子都好,花田虽然被兔子啃得乱七八糟,倒也没毁于一旦,很令冰清欣慰。她和梅儿烧了两大锅水,让婉桂等人洗漱,又把被子全都搬出来,让她们三个睡在通铺上,她和梅儿打地铺。
“这怎么好意思……”婉桂面露难色。
“没事,你们三个都累了,总不能让你们睡地板。”冰清说一不二,婉桂也没有再劝,洗漱了一番,就上床睡了,虽然浑身筋骨酸痛,她却百感交集,没有睡意。
从前在洛府,她总是默默无闻、无人理会的,她从没想到,落难时会有这么多人帮她,赵宁的体贴、冰清的照拂,还有花乔等人的陪伴,都是意外之喜,比起锦衣玉食的深闺生活,她更喜欢现在的日子,虽然累,还时不时受些惊吓,可人情不再凉薄、世界不再冷酷,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