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喜穿着宽大的男士粗布衣衫,纤细的手腕比山斧的粗不了多少,没挥动一下都极其费力。
喘了两口气,燕喜拿衣袖抹掉头上的汗,抬头看看依旧遥不可及的山顶,又朝四周看看,只剩寥寥无几的同伴。
日复一日,砍山挖石,睡觉吃饭,劳累单调。
而清洺的饭食永远是不变的白米青菜。
入耳的除了鸟鸣也只有叮叮当当铁锹落在坚硬石头的声音。
日复一日,毫无新意。
那个郎中走了,他说就是对自己走街串巷单调无趣的生活厌烦才想寻条出路,但他如今却极度怀念从前的生活。
陈金燕也走了,她的手磨破了长好,好了又破,渐渐积出一层老茧,原本纤细白嫩的指节也变粗。她对着溪水看到自己黑黄的脸色,彻底受不了。她嘱咐燕喜如果受不了一定去大楚的都城找她,才挥着手离去。
周少宇也走了,他爹得了重病,人瘦的皮包骨头,他想爹想得想哭,最后他也沮丧的对燕喜说,他这辈子只能是泡在金银堆里的俗人了。
当时一百零三个人,到如今只剩七八。
听说明天酸秀才也决心回乡念书,他以前一直觉得考状元是最难的事情,但现在他发觉他错了。
燕喜再次抬头,天空湛蓝高远,几朵漂浮的白云又给它添了一些空旷。
她记得那个总是背着把剑称自己是侠客的男人走时,满脸灰败,垂头道:“没想到我还不如那些挖山的民夫。”
燕喜当时摇头告诉他,那是因为他比那些靠开山生活的苦力有更多的选择。
若他也是今天不做,明日就没有工钱卖粮养家糊口,他必定能坚持下去的,人为了活还有什么不能做。
剑客一愣,看着燕喜久久不动,最后喃喃道:“我不如是何止是那些民夫。”
燕喜觉得自己没有选择,她还没有周岁娘跑了,没两年爹也死了,大姑卖了她家的房子和地把她接到自己家。
她和表哥自幼定亲,作为亲姑又是未来婆婆的大姑自然要养她。
只是从表哥被那个叫修缘的道长带走后,大姑就变了,最后五十两把她“嫁”给了镇上的李大户家,李大户除了有钱,还有一样让人深记的事情,一年娶了三房媳妇,死了三房。
燕喜逃了,抹黑脸,靠着两条腿来到这里。没被拐走,没被山匪弃尸荒野,她想不就是挖山凿路吗,这有什么难的。
酸秀才说,身体的苦不是最苦,谁都受不了孤独的滋味,这里除了山就是山,什么都没有。
燕喜摇头,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她已经认识了三十七只蝴蝶,二十只鸟。就连天上的云朵,每天都换着不同的形状,明明很热闹,却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
近日来不知为什么四季如春的逶迤峰突然冷起来,更是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雨。
就连每日送饭的童子都穿上的双层的外罩。
燕喜躺在自己同陈金燕搭建的简易茅屋里,听着门外哗啦啦的雨声,盖着潮湿的棉被瑟瑟发抖,她天生体寒,江湖郎中说是四脉不通,血流不畅,一年到头四肢冰凉,是胎里带的弱症。
突然想起昨日回的匆忙,忘了用斗篷挡住那株野海棠,她留意了,她常路过的那条路周围很多花次年都不开了,或者干脆就不见了,唯有那颗野海棠,每年都在,燕喜也不知为什么会对它这么在意,大概是自己一个人太久了吧。
这几次气候这么反常,不知这种只在春天开的花儿能顶下来吗。
想到这里她哆嗦着爬起来,罩住块油纸布就匆匆的出了门。
到了外面才发觉雨比她想象的更大,但诡异的是如此大的雨夜里,漆黑的夜空里竟然还挂着月亮,还是十五月圆的样子,似一个闪着荧光的巨大圆盘,圆的少见,亮的稀奇。
燕喜呆了一会,心里奇怪,但也没在意,觉得这里是天下第一大派南洺的地方,别说歹人,就是妖魔鬼怪也不敢轻易来吧。
也幸好这月亮的惊人,燕喜虽然冒着雨但走的也算安稳。
待摸到那朵野海棠边,发现果然早已经被雨打折了枝干,花叶飘零不知何处了。
燕喜叹了口气,黯然惋惜的往回走,突然天空似裂开般打了好大一声雷。
燕喜吃了一下,后退一步,脚踝装在一颗尖石上一阵剧痛,人也跟着摔倒,顺着山体的斜坡向下滚去。
最后头不知磕在那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天还没亮,倒是雨已经停了,看着天上月亮虽然依旧很圆,但燕喜却觉得似乎没有那会亮了,大概是因为快天亮的原因。
燕喜试着站起来,但一动就浑身痛,尤其是右腿膝盖和左腿的脚踝那里。
右肩那里应该破了,除了疼她还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燕喜就这朦胧的月光摸向膝盖,疼的直咧嘴,一阵凉风袭来,吹在浑身泥泞的她身上,冻的她打个哆嗦。
燕喜又痛又冷,心里暗呼倒霉,看样子自己只能在这里等到天亮再呼救了,此时四周寂静一片,即使感觉着阵阵凉风,却都听不到丝毫风声。
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一方天地,一轮明月,一身伤痛,燕喜实在想大哭一场,可哭了不过浪费力气,她努力憋着眼泪,细细的想着对策,让自己能暖和一点。
她想的入神,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慢慢逼近。
还好她一向喜欢有备无患,只要夜里出门一定会带火折子,这次也没例外,她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正庆幸没有再刚才滚下来是掉落,不经意的低头,看到笼罩住自己的黑影。
燕喜大惊,也顾不得疼痛,反应极快的朝旁边滚去。
“吼!”一声低沉的怒吼声响起。
燕喜压着一股股热流涌出来的右肩朝那声怪叫处看去,正对上一双铜铃大的褐红眼睛。
燕喜连忙按下涌到嘴边的惊叫,她湿润了下干涩的喉咙,一动不敢动的看着那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