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送黑发人,尹国涛原本不过头上有几根白发,如今却是一夜全部变白了。
尹太太和尹珊珊的葬礼是同时举行的,因为死得太凄惨,连常规的遗体告别都无法举行,只能直接火化,告别式上,两只骨灰盒孤零零的摆在黄白色的鲜菊花中,鲜有人吊唁的大厅里放着沉重的音乐,尹国涛一身黑衣垂头坐在椅子上,已经没有力气做出任何一个表情,尹璇穿着黑裙,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菊花,强打精神,愈来愈感觉头痛欲裂难以支撑。
尹珊珊母女终于死了,死得同样凄凉,尹家已经没有什么人,而因为她们都是死于非命,很多人觉得晦气便直接避开吊唁,只是派人送来一些花圈便匆匆忙忙的走掉了。
过去屈辱的岁月如流水般在她脑海中回荡了无数次,身后就是始作俑者两人最终的结局,尹璇却一点感觉不到报复的快乐。
被欺凌的日子,母亲惨死的悲剧,远走他乡的孤独,嫁入穆家的辛苦,尹璇把这些苦磨成粉末,一杯杯艰难的吞下,习惯了那种让人痛苦得将要窒息的味道后,她便没有再觉出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
从尹珊珊母女死后,她却陷入了一种无休止的恐惧中,不论是梦里还是现实,她总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在某处注视着她,寒冷彻骨,似乎下一秒就会从哪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生生将她撕碎。这样的恐惧让她几欲崩溃,每个夜不能寐的夜晚,她都要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从第一块走到最后一块,再从最后一块走回第一块,周而复始,在空荡荡的卧室里数着自己的脚步声,感受着从脚底窜上来的寒意蔓延过小腿,向上,向上,直至力竭的倒在地上,紧贴地面的皮肤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凉意,她的全身已然比地面还要冰冷,毫无生机的,如已死之人的温度。
在这样如山的恐惧中,尹璇快要崩溃了。
她开始频繁的出门,有时候宋之玉早起,轮椅转到楼梯口时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在门口一闪而过,然后又是一天都没有影子。
穆炎彬越来越忙,家里一天比一天少能见到他的影子,偌大的家里似乎又恢复了以前两个人居住的日子,空空旷旷的,每次保姆将桌子上没怎么动的饭菜一样样撤下去的时候,宋之玉的脸色都很难看,一言不发的看着对面一左一右空荡荡的两个座位。
博易的新工程出了问题,一向与之合作良好的银行突然宣布不再贷款给博易,资金链蓦然中断,博易还未从突变的情况中反应过来找到新的对策,为博易工程提供原材料的供货商也提出要博易缴纳请之前赊欠的材料款,否则便要终止对博易的原材料供应。而先前在收购夏氏上竞争失利的盛锐又开始旧事重提,劝博易出卖夏氏的经营权以换取可以周转的资金,却被博易掌舵人一口回绝。
内忧外困,博易如今的境地比起当时宣告破产的夏氏似乎还要凄惨几分。
即使到这样的境地,让许多人不明白的是,楚宏博却依然紧抓着夏氏不放,用商人的眼光来看,夏氏在手不仅不能带来收益,反而更像是一个无底洞,在手中抓的时间越长,它本身担负的巨大债务就会越快的把博易吸干。如此清晰的权衡,楚宏博竟然无视那些必定会造成的恶劣结果,只一门心思的把这夏氏不放,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疯了。
苦撑了数月后,不敌眼下局势,博易终于做出了让步,放弃了手中的经营权,但却不是放弃夏氏,而是放弃了博易。
楚宏博卖了博易,连同博易在建的新工程一起卖给了盛锐,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资金,终于补上了夏氏身上夏雨晴挖出的千疮百孔。
这一结果让许多人始料未及甚至莫名其妙,包括夏雨晴也完全不能理解楚宏博这样做为得是什么,比起自己辛苦经营半生才打下的产业,夏氏到底有什么样的吸引力,会引得他穷尽全身之力,不惜牺牲掉自己所有的东西也要将它留在自己手中。
至此,风云涌动的一场商业之战似乎应该画上一个句号。在这场战争中,夏雨晴失去了夏氏,楚宏博也失去了博易,原本的胜负局面依然被全新洗盘,从一家独胜变成了两败俱伤。
鹬蚌相争的结果便是渔翁得利,一向低调的后起之秀盛锐巧妙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收购博易之后迅速的壮大起来,俨然一家独大,崛起之迅速让业内人士都忍不住感叹盛锐老总的好运。
寂静了许久,一直不曾对外有过什么表示的盛锐终于松了一口气,宣布在签署收购合同的当天晚上举办庆功PARTY,传闻中一直神秘不曾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总裁也将亲临PARTY,开启当晚的第一瓶庆祝香槟。
当晚的宴会来了许多人,想到的,想不到的,相关的,看热闹的,离宴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宴会厅外的停车场就已经泊满了各式各样的名车,还有新到的车在源源不断的开来,到最后主办方不得不高价租用了临边的一个停车场,才勉强解决了停车问题。
楚宏博在一场斗争中迅速的老下去,原本他已经宣布退出商界,却在最后关头回转,操纵着博易收购夏氏,也是因为他的这个举动,使博易最终不得不双手奉于别人,业内纷纷传闻楚宏博已经老糊涂了,才会做出这样致命错误的判断,而一直被看好的青年才俊楚辰对其父的行为选择了默认,到签署收购合同时,他也没有表示对这件事的直接看法,只是很平静的签完字,握手,然后离开。
许久不露面的许邵辰居然也出现在了宴会厅,有细心人发现,挽着他胳膊走在一旁的女子,赫然正是先前在竞争中落败的前夏氏总裁的妹妹夏菡,相传她先前一直在梵蒂担任首席设计师助理,后来因为夏雨晴和伯诺瓦的决裂而离开梵蒂,之后便不知所踪,此番竟然挽着许邵辰的胳膊高调的出现在宴会厅中,知道他们的人纷纷在一旁猜测,夏雨晴是不是卖妹求荣,换取了许邵辰的庇护,还有人猜测夏雨晴今晚也会出现在宴会厅,纷传她在落败后为了生计委身给了一个神秘老总,更有人猜测那个神秘老总就是之前从未路面的盛锐总裁,是因为夏雨晴吹了枕边风,盛锐总裁才表现出对夏氏的兴趣,三番两次的要收归旗下。
猜测毕竟只是猜测,即使许多人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来参加这场盛大到奢侈的宴会,当宴会厅的灯光暗下去的那刻,所有人还是紧张了一下,在商场中摸爬滚打了半生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在聚光灯打在二楼出口的那一刻,还是下意识的屏气凝神,跟随者那聚光灯的焦点,目不转睛的注视了即将打开的华丽复古大门后的风景。
分立门两侧的侍者在高贵的音乐中将大门向两侧缓慢的拉开,聚光灯照射下,人们清楚的看到灯下是一个已经苍老的外国男人,被岁月吹皱了的脸上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和他大大圆圆的肚子相得益彰,本是应该让人感觉到慈祥的老人,眼神却格外的悠长深邃,又带着些许犀利,让人不敢逼视。
倘若这是个让大多数人感觉到完全陌生的人,那么,挽着他的胳膊站在一侧的人就让人熟悉懂啊不能再熟悉。
那样倾国倾城的高贵美丽,脸岁月都不忍心留下任何印迹的美丽脸庞上,妩媚明丽的笑容一如初见,萦绕心上,挥之不去。
人群里有人尖叫,有人吸气,像是一口被猛火煮沸了的水,瞬间翻滚沸腾起来。
那是——夏雨晴。
而他旁边的男人,便是在法国叱咤风云的梵蒂老总裁,伯诺瓦——前一阵疯传和夏雨晴决裂的伯诺瓦,在媒体前气急败坏用拐杖敲碎了昂贵水晶台,用“贼”来评价夏雨晴的伯诺瓦。
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更多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夏雨晴婀娜的身姿,她似无心若有意的踩着音乐的旋律,亦步亦趋的走在明明已经决裂的伯诺瓦身边走下楼梯,与先前疯传的夏雨晴委身与神秘总裁的传闻相比,许多人感觉眼前这一幕,更像是一个国王带着他美丽的女儿在出席一场盛宴,因为那男人嘴边的笑意实在是太过的骄傲,就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父亲,在世人面前肆意展现出他的女儿是多么的美丽而优秀。
一切发生的太戏剧化,有人在震惊之余像楚宏博投去好奇的目光,有人惊讶的发现,在这样挑战人神经的一幕发生后,楚宏博的脸色却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苍白下去,反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像是看到了无限的希望,他的目光毫不顾忌的追随着光源处的夏雨晴,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让人熟悉,让看到的人忍不住惊讶。
那是和聚光灯下的伯诺瓦如出一辙的笑容,一种从内心深处发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