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闻回到家,杨伯的鬼魂已经离开了。
她冲完凉躺在床上,明知道接下来有硬仗要打必须养足精神,但是辗转反侧大半夜仍然睡不着。
杨伯一家众生相不断浮现在脑海,那些明明应是血浓于水,却各怀鬼胎相互揣度的丑陋人心,让李必闻不禁联想起自己的家。她一直试图要忘记,要不是那个带她重返九岁的梦,要不是无端端牵涉进这样那样的怪局,她一定可以让童年的记忆永永远远地继续封存。
每个成年人都以为童年时光早已远去,成为记忆里一页页模糊泛黄的残片。其实,童年时代对每个人的影响无比深远,好像一只魔手,在不知不觉中改写各人的命运。很多人都以为可以逃脱所谓的宿命,但是却只有极少的人能逃离童年留下的阴影。
恍惚间李必闻开始发梦,梦中有她从不向人提起的亲生父母。母亲发狂般地冲过来,一把扯住父亲的头发,大声咆哮着:“你居然为了那个女人抛弃我们!”父亲用力推开母亲,脸上写满了鄙夷、嫌弃、懒得搭理。母亲蜷缩在地上嚎哭,一时又莫名发笑。父亲始终沉默,男人最厉害的武器不是打女人,而是冷暴力。
末了,父亲用一种看路边陌生乞丐的眼神注视母亲,冷冷说道:“你看看自己像人像鬼!”
梦里的李必闻还只有九岁,抱着头惊恐地缩在角落里。嘿,父亲说得不错,母亲的头发好久没洗都痴缠成一团,破败的妆容,喜怒无常的表情,的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年幼的李必闻心里好迷糊,因为以前母亲根本不是这样的。
记忆中的母亲,头发乌黑柔顺,穿着长裙,每日牵着手送她去学校,还温柔叮嘱她用心听讲。
世人都渴望神灵庇佑,其实凡人自己最有本事。他们往往可以把人变成鬼,有些又能将鬼变回人。
童年的梦魇还在继续。
梦中的父亲摔门离去,母亲伏在地板上哀恸哭泣。九岁的必闻自角落里钻出,蹲在母亲身边,伸出小手抓着母亲的肩膀不停地摇,口中反复念着:“妈妈,不要哭,不要哭,哭解决不了问题的。”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懂事。但又怎样,丝毫不影响母亲丢下她远走高飞。
“不要哭,不要哭,哭解决不了问题。”一句好熟悉的话传入李必闻耳中。
她自睡梦中苏醒,又从九岁返回二十四岁,好端端躺在卧室床上。
声音自客厅传来,隔一扇门而已。刚才那把声,好似外婆。
李必闻仍紧闭双眼,两只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听,好像有什么人在客厅里争吵。
“你不要在我面前扮可怜,我不是必闻。”真真好似外婆!
“我知道不该麻烦她,但必闻是我唯一的希望,只有她能帮我。”这是杨伯。
“我不希望她老是管闲事。”
“你观念要改一改,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必闻。”
“我只知道必闻是我外孙女!”
“她是连接死人和活人世界的通灵者。”
“去他的乌龟王八蛋。”
不会错了!确是外婆!外婆回来了?听起来好似为了自己在跟杨爷爷争吵。必闻从床上跳起来,穿着睡衣就奔出卧室。
“外婆!”必闻兴奋大叫。
杨伯的鬼魂孤零零坐在沙发上。
“杨爷爷,我外婆呢?”李必闻诧异发问。
“还没回来,只有我一个。”杨伯一脸镇定。
“怎么可能!我明明听见外婆说话!”李必闻坚持她的耳朵还没有坏到幻听的程度。
“必闻,你是太累了,也太思念你外婆。”
“当然!外婆是我唯一亲人!”
“你做梦了。”
“我能分清楚梦和现实!”李必闻边说边找遍家中每个角落,没有外婆的身影,也无半件行李。看来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外婆没有回来。刚才那一切,也许是梦,也许是幻觉。
杨伯好似想对必闻再说些什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我知道了!是外婆想给我惊喜!”李必闻扑过去开门。
外面竟是杨伯三女儿。
她一出现,杨伯的鬼魂立刻消失。李必闻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驱邪的念珠。
“杨小姐,现在好像是凌晨三点。”李必闻没好气答。
“抱歉抱歉,我知道这很冒昧,但事关重大。”她一只脚踩进来,必闻只得让她进门。
“是是是,遗产的确重要。”
“李小姐,之前我得罪过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怕老爸的遗产被不相干的人得到。”她倒是说得正义凛然。
“都是杨爷爷的子孙,最不相干人士就属我李必闻。”看样子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必闻极不情愿地给她倒了杯开水。
果不其然,杨三小姐大摇大摆在她死去老爸的鬼魂坐过的沙发上坐下,挺直腰身好像要发表鸿篇大论。李必闻唯有坐在她对面认真倾听。
“既然我爸把遗嘱交给你们家保管,李小姐你也就不是外人。不瞒你说,我只有一个亲生哥哥,老二跟我们可不一样。他是爸爸年轻时和外面女人生下的野种!”
李必闻吃惊,看不出杨伯年轻时那么风流。
“不仅如此,爸一直都重男轻女。他名下两间屋,大哥大嫂住一间,野种住一间,我什么都没有,我都是他亲生女儿!”
“重男轻女是民族恶俗,最最要不得。”李必闻随声附和。
“对啦,李小姐一看就是明事理的人。所以你说,我关心遗嘱有什么错?我可是我爸的亲女,当然不能让我父母毕生积蓄落到不明不白的人手里!”
“理解、理解,完全明白。”
杨三小姐抓住必闻双手,好似遇到忘年知音,满面堆笑与先时的泼妇好似根本两个人。
“那,必闻你可不可以优先透露下,谁是我爸属意的继承人?”
李必闻迅速把手抽回来,同样报以一百分的微笑,“抱歉,遗嘱内容我只能在适当时候公开。”
杨三小姐再三软磨硬泡,必闻始终不肯透露半点讯息。
对方讨了个没趣,唯有恹恹离开。
李必闻望一眼时钟,距离天亮也没几个钟,索性敷个面膜等上班。
女人必须要对自己好,这样即使老公在外偷食鬼混,起码都可以风风光光去起诉离婚。千万不要像个住家菜黄脸婆样,让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讥讽:“哎呀他老婆长成这样难怪男人要出去风流!”
李必闻此刻体会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