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必闻这几日上班总有些心不在焉。
主管苏更是一刻不放松紧盯着李必闻，只要她稍有疏忽必要冲过来斥责一番。若是以前，李必闻有时还气不过顶撞两句，如今却意兴阑珊斗嘴也提不起劲。
人们通常把这种改变简称为“人老了”。
可主管苏反而越战越勇，以为自己终于在气势和嘴巴上战胜了这个口齿伶俐明讥暗讽的女下属，从此可正式树立起她在办公室里的无上威望。
“李必闻，上班时间无精打采有损公司形象。”
“李必闻，半月内请假两次，是不是不想干了？”
“李必闻，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仿佛攻击李必闻，是老板请她来上班的唯一工作。
同事Amy又在QQ传讯息：“必闻我懂的，你一定心里想着，踩她都傻！”
李必闻没有回复，心中却默念：“我若真这样碍你的眼，快快炒我好了。”
过去常在文艺片中看男女主角掏心掏肺痛哭流泪地嘶嚎，口中叫道，我的心都已经死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李必闻现在算是懂得心死的感受。她仿佛对一切事物都不再在意，上班下班，衣服鞋帽，胡吃海喝，工作等死。
一切都好像与她无关。
下了班，搭地铁，也不记挂吃晚饭，一个人浑浑噩噩往家走。
回到家，冷冷清清，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买房奋斗，却舍不得花时间去好好经营一个家。李必闻此刻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房子里，丝毫感受不到家的温暖。
叮铃铃电话响起，她懒洋洋慢吞吞走过去接。
“必闻啊，我是外婆！”外婆熟悉的声音自听筒传出。
李必闻敷衍地应一声“嗯”，惜字如金般，不再多话。
“必闻你怎么了？怎么说话无精打采的？是不是之前太累还没恢复？”外婆的关心丝毫不减。
李必闻不知如何作答，一手举听筒，另一手捂嘴，眼圈开始泛红。
外婆在电话里不停追问怎么了，教必闻有什么委屈都要告诉她。
大串大串的泪珠滴落下来，李必闻站在电话旁边泣不成声。
电话里一阵静默。
接着“嘟”一声响起，电话被挂断。
外婆的声音自周遭空气中响起，近在咫尺。
“必闻，你都知道了。”并不是疑问句，自然也不需要人回答。
李必闻闭上眼，深呼吸。她心里放了许多天的揣测，终于应验。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外婆的声音停止。
李必闻顾不上擦掉满脸的泪水，跑过去开门。一个穿制服的警务人员站在外面。
“你可是常秀娥女士的家属？”常秀娥是外婆的名字。
“我是她外孙女。”
对方把一只旅行背包交到李必闻手上。
“很遗憾告诉你，常秀娥女士参加的老年旅行团在西北环山道发生意外，整辆巴士跌到山里，救援队花了一星期才找到他们，车上乘客全部不幸遇难。”
“事故何时发生的？”
“两周前。”
“为何今日才通知我？我外婆遗体在哪？”
“遗体全部在当地集中火化。由于要一个一个通知，我们人手不足，请你谅解。”
“新闻完全没有报道。”
对方笑笑，不予作答。
“有劳你，我知道了。”
“至于赔偿方面，部分家属正在与旅行社协商，请耐心等待，会给你们合理赔偿。”
李必闻缓缓把门关上，多少钱也买不回与她相依为命的外婆。
旅行包上还有斑斑血迹，不知是不是外婆的，不知巴士从山上跌落时，里面的乘客是瞬间毙命还是伤重流血，受尽折磨。
“现在你可以现身了。”李必闻在客厅对着墙壁大喊。
外婆出现，和平时一样，她爱站在电视机柜旁边。
外婆看起来与她在生时无异，除了脸色差了些，跟杨伯一样没有什么血色。不用说，她的手也一定是冰冷的。
李必闻把旅行包丢在地上，一头扑过去紧紧拥抱住外婆。
外婆的身体也是冷的。李必闻感觉想在拥抱一块冰砖。但不要紧，这是外婆，即便她七窍流血头顶窟窿断肢断脚李必闻都要拥抱她。
“外婆！外婆！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李必闻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勇敢，与偶像剧中软弱可怜人善被人欺的女主角不同。殊不知在这一刻，她和天底下所有的女子一样，脆弱、仓惶、无助，好像一朵任何人用手轻轻一捏就会散乱零落的娇花。
外婆的鬼魂也拥抱住必闻，却在耳边反复叮咛她说：“必闻，人鬼殊途，你这样太过亲近鬼怪对身体不好的。”
李必闻不知哪来的底气，“我不怕，我不是普通人，我会通灵之术！”
外婆却愤愤不平道：“哎，你不知道，自从你有了这异能，我有多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
外婆端详必闻的面孔，抬起手来轻抚外孙女头上的黑发，不无遗憾地说：“外婆希望你同其他人家的小姑娘一样子，做份不用太吃苦的工作，早点结婚嫁人，生儿育女，度过平凡快乐的一生。”
李必闻撒娇似的把头靠在外婆肩上，呢喃说：“那我答应你以后再不管闲事，也不使用通灵能力，见到当做没见到。我就工作、恋爱、结婚、生子，过平凡的普通人生活。但是外婆你要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陪着我。”
外婆微笑。她沉默，只因她知道必闻已经回不了头。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被选中拥有通灵能力，而一旦拥有，命运全然改写，又如何能翻转回头？
“恩恩，外婆知道我们家必闻是好孩子。”外婆鼓励必闻，“你会过上幸福美满的一生。而外婆，不论在哪一个世界，都会看着你，陪着你。”
祖孙俩依偎一阵，各自回房休息，当然，外婆已经不需要再刷牙洗脸换睡衣了。鬼的生活远不像活人这样繁琐，不吃就饿，不洗就臭，不睡就困，不努力就落后。鬼魂永无饥渴，不再困乏，除了对人间的追忆与怀念，它们一无所有。
李必闻却当外婆还活着般，照例同外婆道晚安，去亲吻外婆额头。
临睡前，必闻不免内心感叹，之前对通灵异能厌烦不已，现在却要十万分感谢它。通灵能力让李必闻可以轻易看见鬼，与鬼魂交流，与鬼魂一同居住生活。
寻常人，是万万不能的。
李必闻，已经不再是普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