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下班时间不到一刻钟，主管苏把一叠文件撂在李必闻桌上。
“今天交给我。”完全不需要李必闻回答，她就扭着腰身走开了。
Amy第一时间发来小窗：“恭喜中奖！下班后有机会与主管苏二人世界。”
必闻回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折磨我，自己也要加班，她倒有牺牲精神。”
Amy发来一串笑脸。
五点一过，同事纷纷收拾东西走人，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下李必闻和主管苏两张台子遥相呼应。李必闻叫苦不迭，转念一想，幸好外婆如今是鬼，至少不用担心老人家饿着肚子等她回家吃饭。
远远看过去，主管苏不是理理衣服，就是拿着化妆镜照来照去，手头完全没有要紧的工作，专为“整治”李必闻无疑。
“奶大是福。”李必闻自语自娱，手里工作却不敢停。
“哎唷，哎唷！”主管苏突然捂着肚子呻吟起来。李必闻微微探出头，有一瞬她心中直呼大快人心，恨不得这个恶女人两腿一伸即刻倒毙才好。可迟疑了三十秒，李必闻还是从座位上跳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主管苏不住打颤的身体。
外婆说的不错，李必闻就是心肠软，人有愚善。
“你可是瘦身过度饿的？我看你中午只喝一碗汤！”
主管苏疼得脸都白了，鼻子眉毛扭曲在一起，嚣张不起来，只剩女人的娇弱无力。
“胃疼。”她勉强挤出两个字。
“走，我带你去吃东西。”李必闻不由分说，强行扶起她往外走。
平日里势成水火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女人，此刻也手挽手紧紧依靠在一起。
李必闻把主管苏扶到公司外面的快餐店吃了一碟炒饭。
“你怎么不吃？”主管苏一面狼吞虎咽，一面不好意思地问。
“我等下回家和外婆一起吃。”
“不好意思……”啊，原来主管苏也会良心发现！
李必闻看她吃相呼呼笑。
“吃完了，我们回公司拿了包包下班。”
“你给我那些工作还没做好。”必闻故意说。
“不要紧，长命工夫长命做，明天再交。”这碟炒饭功效奇特，主管苏好像换了个人。
两个女人又肩并肩返回公司。
谁知刚走到前台接待区，主管苏又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怎么？吃饱还疼？”
“看来我需要上医院。”主管苏挣扎着摸到深蓝色沙发上躺着，“必闻你进去把我俩包包拿了，然后……麻烦你再送我去医院……”
这女人真不省事，忒能麻烦人！可李必闻总不能让她肚疼而死吧，唉唉唉，难道主管苏是李必闻是命中克星？
李必闻安慰她几句，速速进去办公区拿包。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办公区内似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但人明明都走光了才对。
莫非有鬼？李必闻大呼倒霉，等下若不慎看见什么，只能扮失明当作完全看不到，只管拎上两只包出去就好。
可惜，这一次她又估计错了。
主管苏的办公桌后面就是大老板的私人办公室。李必闻不经意看过去，竟然瞥见大老板坐在椅子上，怀里拥着一个年轻的身体。啧啧啧啧，两人之间丝毫没有空隙，仿佛生来就是长在一起的，头颈缠绕，脸贴脸地忘情热吻。那女人穿的粉色套装看起来那样眼熟，还有那高高翘起的马尾。
Amy！李必闻着实吃了一惊。
“啊，有人！”Amy突然大喊一声从老板大腿上跳下来，兔子逃命的速度也不及她快。
私人办公室里两个人四只眼，齐刷刷望到外面来。
李必闻识趣地扭头离去。
走出办公区，只见主管苏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翘着穿肉色丝袜的白皙长腿，没事人似的喝着水。
“呵呵，我李必闻何德何能，你们这样挖空心思赶我走。”李必闻从颈上摘下工作牌，扔在玻璃茶几上，“明天我会传一份辞职信到秘书邮箱。”
主管苏面上笑意盈盈，甚是满意。
“好了，现在你可以进去三人游戏。”必闻头也不回踏出门去。
街上冷风一吹，行人都加快脚步。回家的、应酬的，人人马不停蹄、各奔前程。
只有李必闻一个人沿着街，漫无目的地走，究竟是不是回家的方向？她也完全不在意。
才答应过外婆要好好工作，结婚生子，转眼间她就成了无业游民。
大学毕业之初也曾想过要闯一番事业，好好改善生活，好好孝敬外婆，又转眼间……
李必闻曾信奉一句古话：好死不如赖活。
如今时移世易，她忽然发现做鬼其实也没什么不好。鬼不需要吃饭，不会生病看医生，不需要购买养老保险，不会再纠缠于生老病死这些俗务。
以前她跟外婆相依为命，她肩头尚有许多责任，丝毫不敢懈怠。
如今她跟外婆的鬼相依为命，外婆已不需要她操心，她顾好自己就万事大吉。
人贱不如鬼，李必闻唏嘘不已。
感慨归感慨，李必闻早就察觉到有人跟着她。记得杨伯提醒过她，通灵之术能吸引来鬼怪，可见跟着她的未必是人。
李必闻在十字路口停驻，无论信号灯变幻几次，她始终不走。身旁的人群更迭了几波，唯有那“人”还在。
李必闻转身，与那“人”目光相对。
一个男人，个头不矮，却爱弓着背。
他不是第一次来找她。他是那晚主动来爆料曼仪真正死因的影子先生。那晚路灯昏暗，对方又来去匆匆，李必闻没机会看清他面貌。此刻就着街市的霓虹灯光，终于能看清他的脸。
李必闻暗暗庆幸，是一张正常人的脸，同样是两着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既没有七窍流血也没有血肉模糊。
看相貌不过是二十多岁的男子，谈不上帅或丑，跟李必闻一样统共是中等之姿，平庸人才大众脸。
必闻大胆走近他，“怎么了影子先生，又来爆料？”
原来靠近了看，他左眼至嘴角间，有一道淡淡弯月型的疤痕，细长一条悬挂脸上。
“我来提醒你，不要妄想留住外婆。”声音依旧沙哑。
“什么意思？”必闻收敛起笑容，外婆的事重要过一切。
“阴阳界各有秩序，死去的灵魂有它们要去的地方。你可以藏外婆一日、一月、一年，却非永远。鬼警虽然多半偷懒不做事，但若一旦有鬼举报，它们就会立刻来抓，以彰显办事效率神速。”
李必闻大张着嘴，半晌才说：“可我是通灵师呀，这样还不能留住我外婆魂魄？”
对方大笑，“通灵师？你是么？必闻小姐，你只是具备通灵能力的普通人，还没有正式踏上通灵师的职业之路。另外，据我所知，你已打算放弃通灵异能，收敛锋芒做个凡夫俗子。”
“你倒无所不知！”
“不然哪里有料。总之，除非你成为真正通灵师，否则不可强留鬼魂在人间。如果人人死后都像生前一般与家人同住，还要分什么死人活人，阴阳界的秩序就会被打乱。”影子先生果然见多识广。
“那我如何踏上职业之路……”李必闻郁闷不已，好端端工作被人设计没了，想要摆脱的偏偏痴缠上身。
影子先生微微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牙齿，“还记得沈辰不？主动找上门要收你做徒弟的老帅哥，你可拨打他名片上的电话，他会愿意带你。”
“了解。”
“对了，看你我如此投缘，我再透露一则信息给你。”影子先生故作神秘，放低了声音说，“据我所知，通灵师沈辰懂得反魂之术，可令人起死回生。最孝顺外婆的方式，并非长留她魂魄在人间，你可助外婆起死回生。”
“反魂？那我也会何须人教！我亲眼见过曼仪用徐伟达身体重新为人！”
“完全不同。这个太复杂，你可请老师详细解释给你听。”余音未落，影子先生已经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
不愧是影子先生。
李必闻只觉一头雾水，前路茫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