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小狗把屋内仅有的三个活人领到了厨房外侧的小型露台。
经过厨房时李必闻看见五六只少年鬼挤在厨房里抽烟。
一只女鬼，哦不，应该说是一位背影绮丽的夫人，坐在露台上眺望城市喧嚣的远景。夕阳的余晖斜斜照下来，一抹暖暖的橙红色打在她两肩上。
这大约是她生前就很喜爱的消遣。可惜此刻，她再也感受不到日夜更替的温度了。
“妈妈！”小圆叫一声，快步跑过去，“有人要见你。”
谁还能见到她？
周太太徐徐转过头，望见态度友善的沈辰和李必闻。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给你们倒茶。”她过去一定是位热情周到的女主人。
露台太小，他们回到客厅说话，把一众无关痛痒的鬼暂时赶去别的房间。客厅变得宽敞、舒适多了。
虽然周太太端来的茶水冰冰冷又干涩难喝，李必闻还是大口灌下，给足鬼面子。
“呵呵，不必勉强。”周太太掩着嘴笑，十足大家闺秀模样。
也许是李必闻自小母亲离家的关系，但凡见到别人家温柔慈爱的母亲，她就羡慕得头晕晕脑发热，好感度不断飙升。
“周太太，实不相瞒，我们是你丈夫请来的。”沈辰递上事务所名片。连鬼都给名片，难道是想开拓生意去阴间咩。
周太太极明事理地点点头，拍拍儿子，“小圆，你也进房间去玩。妈妈有事和叔叔阿姨说。”
李必闻差点被一口凉茶呛死。
沈辰三十多岁被称为“叔叔”还差不多，可自己明明比他年轻了十岁，难道在周太太眼里看来她和沈辰一样老？
恨天恨地恨苍生，女人就是容易比男人显老！
小圆听话地回房找他的鬼伙伴玩，自然也没人在意李必闻敏感纤细的脆弱神经。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周太太也感焦虑，“开始只有我一个，后来越来越多，终于搞到整间屋都是。”
她似乎也避忌，始终不轻易说出那个“鬼”字，也许在潜意识中，她也想回避自己已死的事实。
“起初我担心它们伤害小圆，幸好它们都很和善。我也很意外，想不到儿子跟它们相处得那样愉快。我老公就……”周太太欲言又止。
“你有没想过，为什么只有小圆可以同你们无障碍交流？”沈辰有意把周太太也归入“你们”，好像在提醒她，即便你曾是这个家的一员，你现在也已经死了。
周太太黯然摇头，“不知道。我曾以为他是与生母心灵相通。”
李必闻为之恻然，忍不住接话：“这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周太，冒昧问一句，你死了多久？死因为何？”
“三个月前的一个清晨，我在自家床上暴毙。”
“以前小圆有无通灵征兆？”
“没有。”
沈辰突然陷入沉思，然后声音一沉，“如果我说，你的死是小圆直接造成，你可会怪他？”
李必闻听了大惊。
周太太反而出奇地冷静，“无论怎样，我不会恼怒我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我想万般皆是命。”
他们又唤小圆出来。沈辰询问他可记得三个月前做过的怪梦。
小圆依偎在母亲身旁，手肘搭在周太太腿上，两只胖嘟嘟小手托着腮帮子，说道：“我经常做到各式各样的梦啊，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我在梦里和学校里的同学一起玩捉迷藏，就在离家很近的那个小公园。玩着玩着突然他们全都不见了，害我找得好辛苦！然后有个看不清脸的大哥哥走过来，说要跟我交换棒棒糖。我说我身上没有棒棒糖，他就说那我们换点别的。他说了一长串的东西叫我随便选，我当时就想呢，房子要住汉堡要吃同桌小玲不能换！那就选妈妈呗，正好白天问妈妈要钱买卡通她不给，每天早上又逼人家吃一个煮蛋好麻烦……做完那个梦之后，第二天早上他们就说妈妈死了。可是妈妈明明还在家里，为什么爸爸他们都说妈妈死了？”
大人们都不再说话。
周太太的眼睛里噙着泪，但正如她所说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恼怒于自己的孩子。她脸上没有愤怒，只有慈母的宽恕，以及一种对世事无常的无奈。
李必闻压抑着心中怒火，双手攥紧成了拳头。
小偷！骗子！强买强卖的阴谋家！不仅胡乱在梦中促成交易，居然堂而皇之地招惹孩子！用他们所谓的超能异术，诓骗走一个孩童至重要的母亲。
要是小圆长大以后，知道妈妈的死是出于自己的选择，那将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不知那时他能否原谅自己。
真相大白，委托人的难题却还没能解开。
“可要建议小圆遣散鬼魂？”李必闻在沈辰耳边低语，她觉得说出这句话时，各个房间都有充满敌意的凌厉眼神投射过来。
沈辰却摇头，“不可能。这孩子成为通灵师的人生轨迹无可逆转，况且，他和鬼们相处得极好。这些鬼魂已经听人差遣、效忠于他。假以时日，他的职业发展不可限量。”
“也是，我比他就差远了。”
“入行早，资历老。”
两个二三十岁的成年人，都忍不住开始羡慕起小孩子。
看起来，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很简单，叫周先生搬出去即可。这屋子里有小圆，和他的鬼妈妈，他的鬼伙伴，他的鬼宠物。唯一多出来的，就是生意繁忙还要泡妞的周先生而已。
有时候，人也须给鬼腾空间。
告别了小圆母子，沈辰和李必闻返回“寰宇无限私人事务所”。
沈辰专门致电周先生，说他生辰八字与那间房屋大大不合，但那间屋又大利小圆，能助其子步步高升、飞黄腾达。所以，建议周先生保留那间房屋给儿子居住，自己在附近另购新居。至于小圆衣食住行，沈辰可介绍专业保姆一名，收费仅高出市价两成。
“周先生怎么说？”一见沈辰放下电话，李必闻忙上来问。
“他说会好好考虑。”
“他会信吗？”
“他别无选择。”
“可是要他与十岁的儿子分开来住……”
“他其实正打算和女友结婚。分开住减少麻烦，又可锻炼儿子独立。”
“啊，周太死了才三个月！”李必闻怪叫。
沈辰也两手一摊，微微笑，“男人嘛，你懂的。”
“真不想懂！对了老板，这一单能赚几个钱？”李必闻还不十分肯定这样走一遭聊聊天就能赚钱。
“机密。通灵师第三大忌：不要随便打听同行收入。”
李必闻拎起手袋推门出去，口里高声唱：“有惊无险，又到六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