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时整，他们到达周先生位于市内某中高档住宅区的家。
一百多平米的房屋装修得简约清雅，倒不太像是出自这位小生意人的眼光。家里三室一厅，周先生的主卧、儿子小圆的卧室、一间备用客房，客厅连通阳台，以及卫生间和厨房，厨房外又另有一小小露台。
李必闻跟随沈辰一间间房挨个走进去看，期间二人均紧闭口鼻神情凝重一语不发。来回转了三五分钟，两人返回客厅。周先生坐立不安，不停用纸巾擦汗。
“怎么样？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我现在只要一踏进家门，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来了！现在我们三个人站在这里，我又莫名其妙感觉四周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们看！沈大师，你看是不是我精神出了问题？如果你们都没感觉，那就一定是我出了问题……”他因为极度紧张，唯有不断用说话和擦汗的小动作来排解内心的恐惧。
沈辰伸手轻拍周先生肩膀，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安静了下来，“放心，我们也有同样感觉。”
周先生宽慰许多，现在至少证明了：他可不是疯子。
“周先生，我和助手要开始做事，请您暂时回避。”沈辰已主动为他打开大门。
“好好！”他巴不得赶快逃出去。多可悲，自己的家竟然变成最不堪忍受的炼狱。
周先生离家之后，李必闻再强忍不住，躲到沈辰背后瑟瑟发抖，两只手紧紧捏住他上衣一角。
沈辰微笑，“你也怕？”
李必闻低声答：“废话！要不是怕有损公司形象，我肯定拔腿就跑。”
“确实。”沈辰环顾四周一圈，“是有点挤。”
偌大客厅里几乎塞满了鬼，男女老幼宠物猫狗应有尽有，他们的眼光齐刷刷望向伫立在客厅中央的两名“外来者”。
虽然李必闻已在渐渐学习与鬼怪打交道，但一次看见这多么鬼还是让她心里发毛。与其说这是周先生和儿子的家，倒不如说这是众多鬼魂聚居的名副其实的鬼屋。
难以想象周先生和儿子是如何日夜生活在这样阴气鼎盛阳火低迷之地。
普通人的双眼不能轻易见到鬼魂，但身处阴灵如此密集的房屋，即便是第六感完全不起作用、超级迟钝的人，也会内心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周先生说的不错，他的确每日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看，一举一动都在这群不速之客的密切注视之下。
甚至可以说，鬼魂以为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冷眼瞪着周先生这个异类，盼他早日支持不住了卷起铺盖走人。
这里从此便是死者的天下。
“周先生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李必闻一边嘴上嘟哝，一边向周遭鬼魂微笑示好。
“通灵师第二大忌：不可以轻易下结论。”这种时候沈辰还不忘记指导李必闻。
“幸亏周先生看不见，要不然肯定活活吓死。”
“除非鬼主动现身给人看，要不然寻常人是看不见的。还有些鬼会故意隐藏起来，让有阴阳眼的人都看不见它们。所以说，眼睛不可靠，还是要凭‘气’去感受。‘气’无法隐藏，也只有通灵师能察觉。”沈辰见有合适机会，干脆讲起课来。
四周鬼魂中，不乏细细聆听者。眼神从冷漠厌烦，有些渐渐变得柔和。鬼中不乏求知欲旺盛者也。
知识的力量，真是伟大。
“老师，顾客还在等您解除燃眉之急。”
“必闻，我们应当寓教于行。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在实际案例中学习。”
“好，那请老师为我展示捉鬼之术。”
“你看清楚了，它们没有恶意。”沈辰的镇定丝毫没有假装的痕迹。
李必闻重现审视满屋子的灵魂，想想沈辰说的也对，倘若鬼要害人，早就现身动手，又何须只是站在周围盯着看？
“有人豢养了它们。”沈辰说出他观察后的结论，“它们既无恶意伤害周先生父子，又聚集在此不肯离去。鬼魂不会无缘无故聚集在一个地方，一定有人给它们好处。”
日日夜夜都在接触新鲜事物，过去从来没有机会企及的奇异世界，现正在李必闻眼前逐一展开。她觉得自己有些应接不暇。
“我想我们应该见一见周先生的儿子。”沈辰说。
“为什么不直接问——”李必闻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圈，“它们？”
“不合规矩。”沈辰回应。
沈辰搬来两张椅子放在客厅正中，叫李必闻坐下慢慢等。
“好好感受鬼的‘气’。”沈辰叮咛。
李必闻尝试着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好似有一种游丝般微弱的电流在四周来回穿梭，又好像有一种沉甸甸的鼻息在耳畔反复回响。
任何事物的存在都会留下它的证据，即使是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鬼，也周身散发着强烈的气场，彰显它们的存在。
李必闻自觉她已开始“上道”了。
下午四点钟，保姆送周先生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小圆放学回来。
是个虎头虎脑的可爱小正太，美中不足是略微显得老气横秋。看到陌生人在家，既不发问又不和大人打招呼，径直走去自己房间关上门。
令人啧啧称奇却是，房间里的鬼魂因小圆回家而鬼头攒动，有几只还跟着小圆钻进房间。它们好像都以这个十来岁的小大人马首是瞻。
保姆是个四十岁上的可怜女人，一只脚踩在门里，另一只却无论如何不肯挪进来。看见屋里有两个大活人让她放松许多，但脸上仍旧写满了狐疑、心惊和唯恐避之不及。
“你们一定是周先生的朋友，麻烦替我讲声，我家里有急事要处理，明天我就不来了，请他找别人去接孩子以及做家务。”保姆说完扭头匆匆离去，简直多待一秒都不愿意。
“你们两个是新来的？”小圆又从房里走出，身后还是跟随鬼魂三五只，一只鬼小狗在他脚边欢快地跑来跑去。
见沈辰和李必闻不说话，那孩子也不十分在意。只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两本杂志一叠漫画，依次递给两只女鬼和一只男童鬼，又取出一小袋饼干喂给鬼狗鬼猫。然后他站在一只鬼大叔跟前抱怨道：“你要的东西弄不到啊，老板说我未满十八岁！”
难怪有这样多的鬼魂聚居在此。
派发完东西，小圆走到沈辰和李必闻面前，眨巴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发问，“你们两个想要什么？我给你们带回来。”
沈辰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温暖的手。
“噢，你们是人。”他稚嫩童声竟充满遗憾。不消半分钟又兴奋雀跃起来，到底是小孩子，“你们怎么不像爸爸他们一样害怕？你们好像能看见……你们不像爸爸，你们像我。”
沈辰蹲下身子，与小圆平等交流：“因为我们都是通灵师。”
李必闻诧异得下巴险些脱落下来。
这个十来岁的小正太居然也是通灵师。
至少说明该职业入行并无年龄限制。
小圆学大人似的两手一摊，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什么是通灵师，我帮它们带东西，它们陪我说话陪我玩。”
李必闻听了有些心酸，也蹲下来，“爸爸妈妈呢？”
“爸爸很忙，好少回家，或者很晚才回家，好久没跟他说过话。不过——”小圆突然往四周鬼魂中寻觅，一时没找到他想找的而略显失望，“妈妈经常陪我，晚晚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沈辰和李必闻对视一眼，同样是悲伤的神色。
小圆在嘴巴前竖起食指，低声说：“妈妈最近心情不太好，听说是爸爸带女人回家过夜的关系。”
“听谁说的？”李必闻问。
小圆转身用手一指墙边：“那个要看恶心书刊的大叔！”
鬼大叔窘迫不已，欠身溜走了。
“小圆，带我们去见你妈妈。”沈辰说。
小圆点点头，而后冲四周群鬼大喊一声：“谁知道我妈在哪里？”
“客房？”
“主人房啦！”
“好像在厨房见过耶！”
鬼魂们纷纷回应。
“汪汪！”鬼小狗跑过来，使劲摇尾，同时轻咬小主人的拖鞋。
“好狗！带路！”
孩子就是天赋异禀，无论鬼也好动物也好，都能更加坦然和睦地相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