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乡间琐事
外婆在乡间亲戚其实并不多,外婆只有一个弟弟,这次回乡就是住在这个弟弟的儿子,也就是外婆的侄子家。外婆的侄媳妇也已经四五十岁了,陪着外婆在厢房聊天。
明天就是寿宴了,外婆提出要请几个亲戚,其中就包括外婆的弟媳妇,也就是外婆侄子的母亲。外婆的弟弟不到三十岁就死了,弟媳妇改嫁,改嫁后有生过几个孩子。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弟媳还曾带着其中一个女孩来找过外婆,外婆接济她们一大袋子红薯——在当时可算是救了他们家的命。
可对这个邀请,侄媳妇似乎有点儿不愿意,外婆觉得很奇怪,细细问了才知道,原来弟媳改嫁后所生的几个孩子都不愿意抚养老母亲,互相推诿,在乡间闹了很多是非和矛盾。外婆的侄子本想把母亲接过来养,没想到反而惹了几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的误会。
外婆觉得非常不理解:什么时候我们村变成了这个样子?子女不抚养母亲,自己不抚养,哥哥要抚养还要引起误会。
外婆把侄子叫进来,大声斥责他不孝顺,又一再追问到底有什么误会好顾忌的。侄子是个老实人,只是抽烟,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外婆看着侄子这副样子,越发生气。虽然内心知道动过接母亲的心思,可见不是侄媳妇从中作梗。可是看着侄子身为男人这副窝囊样儿,外婆气得捶胸顿足。
照顾小慧的樱红、诸葛妈妈、诸葛渊都跑过来劝,没有管用的。最后还是在村子里到处发帖子、走亲戚的冯晋回来劝住了,他在村子里各家串门,东家说一句,西家闲言两句,已经打听了不少信息,进门就说:“妈,这事情,您可不能怪表弟啊。听说是张家那边的表弟表妹们不让表弟接舅娘过来的。”
外婆气得很,樱红抚着她的背帮忙顺气儿,樱红很直接的问:“爸,您说什么绕口令儿呢?表舅赡养自己的母亲,别人凭什么拦着?世上没这个理儿吧。”
外婆结果侄媳妇的茶,喝了一口,指了指樱红,又指着她侄子说:“没错,樱红说得没错。天底下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道理了?就算特殊时期的时候,听说过子女不认父母的,也没听说过哥哥要赡养母亲,弟弟妹妹拦着的。”
冯晋轻轻给老太太闪着扇子,缓缓地说:“我听说,张家的表弟们怀疑舅娘手上有宝贝,怕表弟继承了。”
她侄媳妇已经拉着樱红小声跟她解释了:“你外婆的弟妹改嫁那家姓张,所以你表舅的弟弟妹妹,你爸爸称张家表弟表妹。你外婆的弟妹,就是我老公的妈妈,你爸爸管她叫舅娘。”樱红吐了吐舌头,做了个表情表示太复杂。
外婆看了看冯晋,又看了看自己娘家侄子,冷冷的说:“宝贝?什么宝贝?是说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对吧?”
外婆的侄子叹了口气,说:“哎!家里哪有什么宝贝啊?特殊时期的时候都抄没那么多次,能有什么宝贝?有宝贝又怎么样?我不稀罕”
外婆冷笑了一声,盯着她侄子问:“有宝贝的话,你不要?为什么?”
“哎!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如果真有宝贝,该对我娘好一点才对。怎么就想要宝贝,恨不得把自己的亲娘当抹布一样扔出去呢?”
外婆点点头说:“你说的是,这世道我也是不明白了。”外婆似乎有点伤感,眼中都有泪水了。她似乎在反复思考什么最终对冯晋说:“女婿啊,你去张家那边走一趟,看办寿宴他们来不来吧。我还是想见见他们的。”
冯晋刚要出去,外婆又叫住了他,发了一会儿呆才说:“今天的话,我在这儿只说一次,不会再说第二次。你们愿意传出去,我也不拦着。祖上的确是有几件东西传下来了,但我家的规矩与别家不同,向来传女不传男。东西,我有,本打算给樱红的,可她生下了个儿子。将来传给谁,我还在想。但是张家他们,哼!我家的东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四、寿宴
寿宴办得非常热闹,但是外婆却显得郁郁寡欢。外婆的弟妹也已经接来了,她比外婆还小6、7岁,却看上去非常苍老,背也驼了,走路都要拄着拐杖才行。知道是外婆出面确定接她来大儿子家养老,她一见到外婆几乎都要给外婆跪下了。外婆拉她一起坐在首座上。
冯晋各个桌子敬酒,大家说说笑笑,气氛非常活跃。当年冯晋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来到这个村子,一呆就是十几年,期间认识了樱红的母亲,生下樱红,丧妻、回城无望,最终是舍弃一切贸然回城,做生意,这几年也算是有些成绩了,如今也算是衣锦回乡。
冯晋喝高了,樱红扶着他挨个敬酒。冯晋指着这个大娘说:“丫头啊,当年你还喝过她的奶哦。”旁边一位说:“樱红小时候也喝过我的奶呢。”说着说着,有些酒意的冯晋掉下泪来了,樱红只好扶着父亲进去休息了。
众人都去敬外婆的酒,外婆浅尝即止。唯独外婆亲自去敬了一个老人的酒,樱红找外婆的侄媳妇问了,那是她婆婆改嫁后丈夫的兄长。
酒席之后,冯晋安排了电影,大伙热热闹闹看着电影,樱红和众人一起帮忙张罗收拾桌子、腾地方,有搬凳子、拿瓜子、倒茶水。众人都高高兴兴坐着吃瓜子、喝茶、看电影,樱红才发现外婆不见了。满屋子去找,到后院,恍惚看着一个像是外婆的身影去了后山。
这一夜,外婆都没有回来。樱红一宿没睡好,一面要照顾孩子,一面惦记着外婆。待到第二天外婆回来的时候,樱红已经累得睡着了。
外婆脸色非常不好,是疲惫,更像是伤心,早饭也只是喝了一点点粥,就坐在堂屋望着天井发呆。
樱红睡到中午才醒来,看到外婆端坐着,除了转动手上的一串红玛瑙念珠,一动不动的坐着,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樱红看了都吓了一跳,轻轻的推了推外婆,小声问:“外婆,您怎么了?”
外婆像是回过神来了似的,看了一眼樱红,眼泪如两颗珍珠般掉了下来,说:“是樱红啊,我……”
就在一霎那,外婆想到了:“不,我不能跟樱红说,如果樱红能够逃离这女巫的宿命,何尝不是一件幸事。这件事只能跟女巫说,只有女巫能明白。”
到晚饭时间,外婆还是无心吃喝,冯晋刚醒了酒,听了樱红的描述,认为事情还是很严重的,但是关键在于陪老太太一起出门的侄子身上。
冯晋新拆了一包中华,抽了两根递给发呆的这家男主人,可递烟的手一碰到他,他居然像被马蜂蛰了的马一样一惊一跳的。满是恐惧的眼神半晌才认出是冯晋来,随即低下头去,根本没有注意递来的香烟。冯晋越发觉得事情有古怪,陪笑问道:“表弟啊,这次吃住在你家,给你添麻烦了。来,抽根烟,咱们多少年没见面了,晚上咱们再喝两盅,好好聊聊。”
憨厚的表弟接过烟,木然的点点头。晚上吃饭端着酒杯就喝,烂醉如泥,冯晋想问点什么也没问出来,只听着醉汉絮絮叨叨的说:“好多血啊,好多人死了啊。死人啊……,姑姑,救命啊,……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