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坐马车旅游是件风雅有趣的事,当马车停下之时,撩开绸布,在出现一位清俊少年或是佳人那更是一出不可多得的风景。但事实并非如此,古时候的官道并不像现在修的高速公路那般光滑平整,还考虑雨天防滑的人性化的设施。古代的官道更多的就是能让人看出这是条路就可以了,坑坑洼洼那是常有的事。也许你走了一天,连人影子都没看到那是常有的事情。如果看见了人影子,那你可得留个心眼,弄不好是山贼土匪之类的人物。
接连坐了两三日的马车,沈羽实在受不了了,她感觉自己身上每一块骨头被连日来的颠簸弄得要散架了。到达江陵后,沈羽想也不想的将车夫打发走了。
江陵城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荆州城,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的地方。水路条件尤为便利。
沈羽来到江陵还是有些许激动的,穿越如水时光中,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以一个她即熟悉又陌生的姿态重新出现。
她沿着休整着比较整齐的街道慢慢的逛着,耳畔传来她即熟悉又陌生的语调,那是她家乡的方言。略微又有些不同,似西南方的口音略重一些,但基本的调子已经出现。
沈羽又一次感受到了历史的洪流,她家乡的方言属于南方仅有的北方语系,由于战乱大批北方士族迁徙至此,中国历史上赢来了第一次民人口大迁徙。
沈羽闭眼,在这段本不属于她的历史中,她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她无从得知。
“船家,可否载我去建安?”
“可以,可以。小郎上船吧!”一位身着蓑衣的老者和善的点头,邀她上船来。
沈羽也不加推辞,赶忙跳上船去。由于冲劲太大,小船急剧的晃悠,沈羽的身子也大幅度的晃动,一双粗粝的手适时的扶住沈羽的双肩。
“小郎可得小心咯!在水上可不比在陆上咯!小郎还是赶紧坐稳的好!”老者一边摇着橹一边嘱咐着沈羽。
沈羽摸摸鼻子,颇为难为情的点点头。
“这里的青山哟,真俊秀哦。
远这里绿水哟,真清澈哦。”沈羽从船蓬中走了出来,入眼的便是这位衣着简朴的老者在掩映着青山绿水的地方,自由放歌。
沈羽心下也感到颇为松快,似被老者狂放疏豪的气质所感染。近似魏晋风骨。
“这里的歌声哟,真好听哦。
这里的船公哟,真惬意哦。”
沈羽也来了兴致,跟着老者的调子,随意的附和几句。
老者大笑,“好啊,好啊。”老者打量着眼前这位公子,衣衫看似普通但边角处无意流露出的精致绝对是小户人家无法负担起的衣饰。举止贤而有礼,一看就是受过良好家教的孩子。而此次独身回建安城,多半是游学而归的富贵子。“小郎可是游学归家啊!”
“不是,”沈羽摇摇头,接着道:“我听闻此时正是江南最美的时节,水漫沙提,繁花绿草竞相绽放的好时节。特地慕名前来,赏赏江南风物,约见故人。”
“小郎可真是风雅至深!不为晋人倒还可惜。”船夫颇为惋惜,但随即爽朗一笑,“看我,又俗了。是不是晋人又如何,能够有此番心思的人就是妙人,何须管那么多!”
“哈哈,老匹夫我又俗了。”
沈羽间船公如此模样,忍不住微微摇摇头。
何谓魏晋风骨,就是那个飘逸与沉重,豁达与执着,欢乐与悲哀,奔放与压抑并存的对立文化性格。就如眼前的这位船公,即希望我是晋人,又宽勉我不是晋人。
“小郎,现在我们就到了建安境内了。”老者一边摇着橹一边介绍。
“建安呐,那是一个风雅之地。”声音有些渺远,似陷入追忆中。
老者大笑了几声,转头看了沈羽一眼,“小郎跟建安的气息很相配,小郎若有机会还是留在建安吧!”
沈羽看着那个正在忙活着将船靠岸的船公,笑了笑,“我会的,若有机会,我一定留在建安,留在这个游人只合江南老的地方。”
沈羽放了几粒小金珠在桌上,背上包袱,对着船公微微弯腰,“船家,有劳了。”并将船钱放在老者的手中。
老者愣了一下,朗声大笑,“如此情境,何不长啸。”
走了很远沈羽依然能听到那长啸声,如鹏鸟展翅般逍遥,如山谷幽兰般寂寥。
沈羽没有雇车,沿着河堤慢慢地行进着,唇畔微微翕动,“江南,我来了不是?”
曾为六朝古都的南京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它现在不叫做南京,而是被称为建安。
建安,江南风光最盛之地。
处处皆能见到小桥流水,灰瓦飞檐。有些岁月留下的斑驳印迹,但见着并不觉衰败,只是心间肃然而起的历史厚重感和违和感。
似走在古画之中。
耳畔不时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循声回转,以不见踪影,顽皮的孩童早已躲在深幽巷陌之中。
三月是江南最美之际。
温雅士子,闲步踏青,温酒待客;幽居少女,春腮含情,手着纸鸢。
建安的街道无处不透着风雅,无处不透着繁华。就连湿暖的空气中也夹杂着些许软糯,江南,温柔富贵乡,每场梦回的旧梦。
“老婆婆,这个青团怎么卖?”沈羽用手指着提笼中冒着白雾的碧色团子。
翠翠地绿,捏的玲珑可爱的模样,空中还飘散着些许香甜味,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五钱一个,五钱一个。”苍老地手不停地晃着,生怕表不明自己的意思,让尊贵地世家子就这么走了。
沈羽见着这位已是满头银丝的老人,蹒跚着步子帮她串青团的模样,心中不由地有些酸楚。
原本想多给她些许银两,转念一想,将钱币收回,对老婆婆说道:“老人家,我刚刚有些逛累了,可否让我在凳子上坐坐。”
老婆婆眼中闪现出些许心疼之色,但仍旧生出手阻止,“怎可使得,小郎乃贵人,不可坐如此粗陋之地,不可不可。”
沈羽的心泛着些许凉意,严苛的尊卑等级竟然植入人心底如此之深,也许一直生活在这个时期沈羽并不会感到讶异,但她不是,她是受到过现代高等教育,接受过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有尊严活着的权利。要是以往,沈羽一定会觉得那只不过是瞎喊口号罢了,并不会体味其中到底有多么深重地含义,但今天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沈羽从钱袋中拿出一粒小金珠递给这位古稀之年仍旧冒着风寒在街边卖青团的老人家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在这汉室没落,胡人入侵的年代,老无所养,老无所依早已司空见惯。沈羽也知道她救不了所有的人,但她若能遇见其中一二,她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沈羽在街边找了一家干净的店铺,要了一壶茶水,几碟点心。坐在靠窗的地方放松放松她那双逛的有些麻木的腿。
不远处的谈话声引起了沈羽的注意,“听闻谢丞相此次寿辰将会在东山举行。”
“是啊,是啊,谢丞相生辰那日东山会是何等光景啊!”
“那还用说,朝廷重臣,名士云集。”
“真想去见识见识。”
“听闻明日谢家三公子会在兰亭办一个小型曲水流觞的赋诗赛,听闻那晚拔得头筹的人便有机会去往东山。此次大概是那些高门士族为了示意亲民吧。”
沈羽心下有了活动,曲水流觞,赋诗,东山。有意思。要不也去试试。
沈羽端起笑容走了过去,“几位兄台,不介意在下在此坐下吧。刚刚无意间听到各位所言,对刚刚各位所说的曲水流觞、赋诗很有兴趣。”沈羽说道此处略微停顿一下,见他们并没有明确的表示拒绝,沈羽笑了笑,接着道:“在下是外乡人,初来建安,对建安风物很有兴趣,所以各位可为小弟我解惑一二。”
沈羽原本嗓音偏向于低柔舒缓,让人听着十分悦耳舒适。此刻她着男装,刻意将嗓音压低,虽说不至于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但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在加之她温文尔雅的贵族做派,很难让人拒绝她的请求。
几位衣着略显朴素的年轻士子略微打量了沈羽几眼,估计是见沈羽气度衣着不凡,也便腾出地方让沈羽入座,加入他们的谈话。在建安,不要小看任何人。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沈羽拱拱手向他们告辞。
沈羽不由的一阵心惊,建安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随便一个小小贫寒士子便能脱口成章,国务要事更是信手拈来。若不是自己有两千年文化垫底,他们所谈论的诗词歌赋沈羽还真插不上嘴。
经由此番与当地士子的谈话,沈羽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她此番江南之行的目的之一便是见见她曾无数次仰慕的东晋名相谢安,而此次曲水流觞也好,清流赋诗也罢,总得先试一试。
阳光下,那抹灰色的衣襟好似闪耀着灼人的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