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中两位穿着不俗的年轻人相对而坐。
“慕容太守,我想你也太过大胆了一些。在如此敏感时期,竟然但只身前来晋朝。子逸是该钦佩你的勇气还是该鄙视你的孤勇呢?”谢须倾毫不客气的将这位同盟者擅自行动的不满。如若事情败露,不论对他还是对晋朝而言都不是好事。北方的秦国并非草原羔羊而是孤狼。虽说在王猛的极力推进下,逐年汉化,但骨子中带着的阴狠却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所能改变。
慕容冲端起由德清窑产的古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眉头微微的皱了皱,不是他喜欢的味道,随即搁下。尔后淡淡开口,“先生如何认为,不在慕容考虑的范畴之内。慕容之关心自己所关心的范畴。”
谢须倾碰了一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但仍就规劝道:“北方内部集团为讨论伐不伐晋的问题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虽说放松了些许警惕,但也许只是苻坚诱敌深入的计策呢?”
“我自是明白先生的顾虑,但中原古语中所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先生你认为呢?何况,我也需看看成为鲜卑慕容盟友的人实力到底如何?”慕容冲这一路走来,整个东晋都透着尔雅舒适的气息,杨柳歌台,一片江南软糯。战争的气息似只在北方弥漫,南方依旧鸟语花香。慕容冲曾在古书对战争前此类状态进行评价,一种是骨子里透的衰败,不战而亡。一种是骨子中透着骄傲,因为实力超群,无需惊扰民间。
谢须倾来了兴趣,眉毛一挑,“哦?那敢问慕容太守你认为我们可否成为你们鲜卑慕容的盟友?”
“先生敢如此气定闲请的反问在下,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先生何须反问慕容可否成为鲜卑慕容的盟友。”何况,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选择与你们站在同一阵线,将那号称百万雄师的秦国绞的四分五裂,我也要他尝尝身为亡国奴的感受,当了二十余载的皇帝一夕沦为阶下囚的境况,想想都令人畅快。
“慕容太守好口才,晋朝有幸能成为鲜卑慕容的盟友自是倍感荣幸。可是,”谢须倾话锋一转,如出销的剑般凌厉,“但不知鲜卑慕容能拿什么条件与我们晋朝结成同盟,居子逸所知,慕容太守手中的兵力不过两三万而已,而且皆是老弱病残。你的庶兄济北王慕容泓手中倒还有不少精英兵力。敢问慕容太守是打算以一己之力抗秦还是算上你的庶兄一起呢?”谢须倾刻意提起他庶兄慕容泓之时选用的是前燕爵位,提及他慕容冲时则是秦国给他的官位,更为确切的来说是苻坚给的。
慕容冲笑的愈发优雅迷离起来,“是我一个如何?加上慕容泓又如何?任何有血性的鲜卑儿郎就不会被长安的荣华侵蚀掉融在血肉之中的骄傲。”即便是十二年前向苻坚倒戈称臣的我所谓的叔父慕容垂这些年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他在告诉这位一直生长在建安温柔富贵乡的谢须倾,即便他苻坚给他的东西再好,在如何世间罕见,即便只因他的小名‘凤皇’与‘凤凰’同音,古语中所言‘凤凰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的典故。苻坚为取悦他,不惜花费国库十年的银饷为他建造的阿房宫,他也吝于给予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一丁点的目光。
他融进血脉中的尊严早就被这位‘仁君’践踏的一点也不剩。鲜卑慕容从不欠他什么。至于慕容泓手中的精英兵种,慕容冲冷冷一笑,像沉堕多年的寒冰乍见日光的所迸发出的凌冽,他自有计较。
他失去的他要一步一步的夺回。不论曾经的荣光还是他们给予他的伤痛。总有一天这位曾被人唤作凤皇的绝品男子,他会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听完慕容冲此番话之后,谢须倾明了,即便他人给予的东西再好,也比不上亡国所带来的伤痛。即便外面的风景再好,也抵不过家中那么细弱烛光来的安稳。
谢须倾脑海中蓦地闪现出当日,沈羽背依知语轩,笑的一脸随意的坦然模样。不由的眉间一暖。
这一切慕容冲自然收在眼里,慕容冲随意的笑了笑,“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帮忙?”
谢须倾收回神思,肃然道:“不知容公子有何指教?”
“也没什么大事,家中幼弟贪恋江南风光,留书出走,但在下作为兄长自是为幼弟担心不已。所以还望先生帮衬一二。”慕容冲一想到素因化名为沈羽约见他,在平阳城撷芳阁所举办的春日晚宴,所邀请的条件无一不是指向他,容色俊美,才情不俗,出生高贵,还必须在平阳有官阶,最后一条被醉千红给抹去,如若按照她所例举的条件,层层筛选下来,留下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我只不过是仰慕魏晋风骨,贪恋江南美景。你信吗?”沈羽清澈如流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难道···
“不知令弟姓氏名谁?”谢须倾问道。
“沈羽,在下令弟沈羽。”慕容冲很满意看到谢须倾微微愣神时的表情。“慕容之所以会只身前往建安,原因有二,其一是想亲自见见同盟军,以示我方合作之诚意。其二在下要将幼弟亲自带回,如果不是在下亲自前来,我估计他会忘了自己姓氏名谁了。”像沈羽这类洒脱如风的女子对比与深宅大院中的名门淑女对男人而言是另外一种冲击。想必谢须倾也深表认同吧。
谢须倾笑了笑,“令弟倒也是个妙人。容公子拜托下的事情,子逸一定尽力完成。这些天就让雨泽随侍左右,赏赏江南风物。”也没表示推辞也没答应。直说勉力去找,但找不找得到那就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了。谢须倾偏头看看窗外亦是一片寂然,“现在夜已深沉,子逸不便打扰容公子休息,这就告辞。”
慕容冲起身将他送至门外,礼数周全。
那厢的沈羽俯身为谢寄掖掖被角,想他也是累了,从乌衣巷谢府走到东山,脚都打破了。沈羽将他的头发略微的拨了拨,看着他那张精致的有些过头的脸轻轻的叹息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子逸什么时候进的屋,沈羽竟然没有觉察到。
“事情忙完了,刚巧看见你屋里的灯还亮着,便顺道过来看看你。”谢须倾说话的时候有些无力,不知是筹办世叔宴会累的还是听到慕容冲的那席话给镇住了。
沈羽点点头,“我在你这住的挺习惯的,也没认床什么的癖好。你也不用经常来看我什么的,你自己本身就够忙的了,我本就是打扰你了,如果你在这样下去,我都不好意思在住下去了。”沈羽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再说我也离开有些日子了,过段时间等你不那么忙之后,我便正式向你提出辞行。”
她的‘兄长’亲自过来接她,而她也要回到她‘兄长’那里去。真是可笑,记得在平阳城沈文华本打算将她招致麾下,她不就是给出了幼时父母双亡,由家师抚养长大,为完成家师的遗愿而游历北方。而她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具有鲜卑贵族血统的兄长。
谢须倾伸手抚了下她缀了些许朱钗的发,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舍,“终究还是要走,也罢也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等子逸忙完手中之事,亲自带你去建安一代看看,带你领略江南风流。”
沈羽笑着应允,“那就有劳子逸兄费心了,沈羽在此谢过。”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谢须倾用手拍拍沈羽的肩膀以示宽慰。
“羽弟。”谢须倾开口唤她。
“嗯?子逸还有事吗?”偏头笑问。
“无事,无事。天色已晚,羽弟还是早些休息。”对于沈羽的兄长,他有了计较。
谢须倾走到门外头,吩咐香盈好生照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