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乔佳曼云一如既往的把自己关在房里,我则坐在炕上抄《女戒》。紫鸢不解地问:“小主,嬷嬷有没有罚你,你为什么要抄这个啊?”
我淡淡笑道:“我看宫里规矩那么多,不多时我可能也要受罚,所以先抄个五篇十篇的备着,明天我还要抄抄《内训》呢,以备不时之需。”我顿了顿,又道:“反正这些文章都是要背诵的,我就当做温习吧。”
紫鸢甚是不解,也没办法,只得自己搬了小机坐了,在旁边做起针线来。一时间屋里安静极了,只听见翻书时的悉索声。
屋里静,便能听见屋外的吵嚷声,听起来像是从对面东配殿里传出来的。我与紫鸢对视一眼,忙把手边的东西放下,一齐出了门去看是怎么回事。
谁知在正堂正好碰到乔佳曼云,她也是满脸诧异,而且衣衫不整,头发也是凌乱的很,像是刚起床的样子。
我含蓄地劝道:“姐姐,外面吵嚷得厉害,是不是吵醒姐姐了?妹妹先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姐姐在屋里喝口茶,略醒醒神再出来不迟。”她衣衫凌乱,若是这个样子被那些嬷嬷瞧见,怕是要怪她妇容不整。
曼云听得这席话才醒悟了过来,自己被惊醒之后竟是未曾梳洗就奔了出来,当下也是后悔,便点了点头,转身便回屋去了。
我出了门,便见对面屋檐下站着四个人。当先那正气愤地跳脚的正是郭络罗氏若筠,她旁边站着面露茫然的丫鬟兰儿,对面是羞愤欲泣的鄂卓氏夏槐,地上跪着的是它的丫鬟春儿。
我见此情景越发疑惑了,忙走上前去,轻声问道:“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夏槐见了我,嘴角一撇,便落下泪来,只嘤嘤得哭着。
若筠见了更生气了,大声吵道:“在外人面前你就知道装可怜博同情!你安得什么心?明知道我今日受了责罚要抄二十遍《女戒》,我晚饭都没得吃就开始抄了,眼看着就要抄好了,你倒好,一杯茶泼到我桌子上去!”
她说着也伤心了,哽咽道:“你害我!你可知道我若是抄不完,明日便要被逐出宫去了!”复咬牙切齿道:“你怕是盼着我有这一日吧!”
我惊道:“怎么会!姐姐莫急,夜深人静的,姐姐莫要大声吵嚷了,要是惹来了苏嬷嬷可怎生是好?此事必有误会,姐姐要弄清楚才好。”
若筠怒道:“我就是要嚷着所有人知道,这鄂卓氏夏槐是怎样的坏心肠!居然如此害我!苏嬷嬷来了正好,我倒要禀明皇后娘娘!这等坏心肠的人怎么能侍奉圣上!”
夏槐被吓得仍是啼哭不止,气息受阻,看上去是要晕过去的架势。这时东所里的秀女已经有很多被引了过来,皆在一旁指指点点。
我苦劝若筠回屋再说,无奈若筠根本不听我劝,反而更大声地嚷嚷,说是要揪了夏槐去面见皇后娘娘,把夏槐吓得半死。
我无法,只得苦劝夏槐不要哭了,快解释此事。只是夏槐本就胆小,此时除了哭再无他法。
这时曼云来了,站在夏槐旁边冷冷地道:“妹妹莫再劝她了,反正这罪名已定,明日一早,这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坏心肠的人了。”
听得这话一激,夏槐身躯摇摇晃晃的,却是哽咽着开了口:“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使坏……我是看若筠姐姐被罚很辛苦,晚饭又没吃,就想把我晚上留下的点心给她,正好她屋里的丫鬟不在,我……我就自己倒了杯茶给她。谁知……谁知春儿正好走过来,撞到了我,我手一松,这茶才泼了。我……我真的不是存心的。呜呜……姐姐……”
若筠根本不信,怒道:“别再找借口了!春儿是你屋里的丫鬟,若不是受了你的主使,她能先用找东西的借口支走我的丫鬟吗?若不是她支走兰儿,你会自己倒茶给我?哼,你倒是阴险的很!使了多少心眼就是为了害我!”
我听着越发糊涂了,可见此事别有内情。此时,只见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忽然向若筠磕起头来,哭道:“若筠小主,真的不关我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真的没有撞夏槐小主,是夏槐小主自己往我身上歪的。求求小主,饶了我吧,我只是个小丫鬟,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我和曼云对视一眼,皆知此事绝不寻常。我皱眉道:“若筠姐姐,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抄的那些还剩多少?若是连夜赶赶能不能行?先应付了明日才是正经。
若筠冷笑一声,道:“哼,就知道你们全被她那可怜样子蒙蔽了,我抄的那些全被泼湿了,明日我交不了你们也高兴!哼,我偏不让你们如愿。”说完竟揪着夏槐要往苏嬷嬷那里去。
可怜的夏槐被拽的东倒西歪,没想到若筠一动起手来竟然有一股蛮力。我和曼云先后被推倒在地,璟珍和其他秀女见状也过来拦,确实拦也拦不住。
还没等我和曼云相互搀着起来,就听见一声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若筠和夏槐被苏嬷嬷带走了,连着春儿兰儿一起,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东所里所有的秀女被勒令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哪也不许去,并且要每人罚抄《女戒》十遍,以示惩戒。
我和曼云破天荒地坐在一起,把两个丫鬟皆支使出去,两人捧着茶,相对无言。许久,曼云缓缓地开口,道:“抄吧,今晚要熬夜了。”
我无言,只点点头,漫不经心的磨墨,若筠下午和别人争吵,晚上就出事了,只是一个小丫鬟而已,真是好手段,这么短的时间就有如此谋划,与其说她是狠毒心肠,不若说她好谋略,不愧是将门之女。
第二日,在正殿之上,张嬷嬷用冰冷的语调告诉我们昨晚的制裁,道:“郭络罗氏若筠,妇言有亏,屡次触犯宫规,今逐出宫去,以示惩戒。鄂卓氏夏槐,心存嫉妒,有心陷害他人,妇德有亏,今逐出宫去,命其往白马寺带发修行六月,自省其德。东所其他秀女,皆前去佛堂外立三个时辰,自思己行。”
站在佛堂外自省并没有什么,只是若筠和夏槐可惜了。被逐出宫去对秀女来说是很大的罪,特别是夏槐,被命去白马寺修行自省,这一去怕是很难再出来了。别说二人婚事受阻,就连家中兄弟姊妹的前程和婚事弄不好都毁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夏槐竟是如此刚烈,竟趁人不注意,当着若筠的面在房中拼死撞了墙,香消玉殒了。
我、曼云、璟珍、铃兰,眼睁睁地看着夏槐的尸体被蒙上白布从屋里抬出来。片刻间屋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便见若筠抱着头窜了出来,在院子里边跳着边尖叫不止。她竟是疯了。
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一把逮住若筠,扭着她的胳膊要堵她的嘴。若筠原本娇艳明丽的脸此刻万分扭曲,眼神涣散。不知她身后的嬷嬷使了什么手段,若筠竟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那两个嬷嬷才连架带搬地把她架走了。
铃兰第一个哭了出来,璟珍死绞着手中的帕子,想来心中自是惊恐万分。我低下头去,眼里慢慢浮起云雾。
曼云轻轻地道:“兰儿和春儿,听说是给送去慎刑司了。”慎刑司是专门处置犯事的宫女太监的地方,向来是走不出活人的。我听了,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连秀女都是这个样子了,更不用说那两个小小的宫娥。只不知那人能耐到如此地步,竟能欺上瞒下,掩了这罪证去。
曼云似是听见了我心声,又道:“听说昨晚固伦公主生了病,皇后急的不得了,其他事情都不理了,一概交给容贵妃处理。”
容贵妃?协理六宫的容贵妃?她和那人有关系?此事究竟是不是那人做的?一切的一切,皆随着当事人的死而埋葬。也许,我们和夏槐,还有若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