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南三所表面上是与往常一样的平静,实则暗里流言蜚语无数。无论是接受训诫还是休息时分,众人皆是沉默异常,无人再敢大声嚷嚷,亦无人再敢对嬷嬷的苛刻抱怨一句。
此时是申时初刻,秀女们皆穿着花盆底的绣鞋,立在中所前面的空地上。宫中嫔妃和一些皇室贵族女眷皆穿这花盆底绣鞋,鞋底中间立一裹布木块,长约三寸,鞋面上绣花嵌珠,甚是华丽。
穿了这高底鞋,众人皆是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可嬷嬷说了,穿上这花盆底的鞋子,便能挺胸昂首,足下步步生莲,发上簪的流苏穗子不能大幅度的摇摆,只能微微颤动,这样才能走的端庄,走的优雅。
我在舅舅府中便练习过这样的高底鞋,平日便是穿着在自己住的院子里来回走动的,此时倒也不觉着难,只是日后殿选时是要穿着此鞋去的,若是在殿前失仪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故也是小心翼翼的专心练习着。
立了一个时辰,嬷嬷又领着我们歪歪倒倒的绕着围墙走了许多圈子,直到众人皆筋疲力尽了,才松口放了我们回去歇息。
回去歇息了一时,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紫鸢前去膳房提来食盒,将膳食摆在次间木炕的炕桌上。一碟清炒春笋,一碟香菇菜心,一碟富贵鸡,外加一碗文思豆腐羹,主食是碧梗粥,菜肴倒是极丰富的,看着也很清爽。
用罢晚膳,便将剩下的赏了紫鸢,自己慢腾腾地走到梢间去,翻出前几日从内务府领的花茶,想着这茉莉花茶本是璟珍的最爱,也不知她可分到了。
心下想着,便闻一柔声道:“妹妹,姐姐叨扰了。”出得梢间一看,果真是璟珍来了。
我欣喜道:“姐姐怎得来了,妹妹方才还在想着姐姐。”说着便拉了她往炕上坐去。紫鸢早已收拾好碗筷,正提了食盒要出去,见了璟珍忙屈身行礼。
我见紫鸢还未曾吃些东西,便道:“紫鸢,你自回耳房便是,这里不要你伺候了。”紫鸢等下等宫女不当值时皆在耳房休息,用膳时也是待主子们用完了才就着剩下的汤水躲在耳房里吃了。
璟珍素来知我心意,便唤过她的婢女道:“芝儿,你也回去吧,我在此歇歇便回去。”待紫鸢和芝儿皆退下后,璟珍又向我道:“玉宁妹妹对下人素来是极好的,紫鸢这丫头跟着你也是她的福气。”
我微微一笑,道:“姐姐见笑了,妹妹只是想着,都是爹娘生养的,也无需太过刁难才好。”
言毕,我忙拿出那罐茉莉花茶,献宝一样的递给璟珍,道:“姐姐你看,是你最喜爱的茉莉花茶呢,妹妹前日才遣紫鸢去内务府领来,还未曾尝过,不知姐姐领到了哪种花茶。”
璟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妹妹真是孩子气,这秀女都是一样的,领着的花茶自也是一样的。哪能在这上面,分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知其故意气我,便嘟起嘴,装作生气的样子道:“姐姐不喜欢就算了,妹妹就是一口气全喝完了也不分给姐姐了。”
璟珍笑意愈浓,弯着腰捂着肚子道:“好了好了,妹妹的心意姐姐自是知道的,只是妹妹这一气的喝完整罐子花茶,可不是连明日晚膳也不用吃了么。”
我也笑出声来,道:“姐姐只莫要再捉弄妹妹了吧。”言毕,便自己拿来茶壶,璟珍帮着拨出些花茶来,一并倒了些滚开的水冲泡。
看着这情景,我不禁想起和璟珍在府里玩耍时的情景,那时年幼,也是这般嬉闹着,自己泡了花茶来喝。只一转眼间,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密友之情未变,只心境,再不复当日那般纯粹了。
饮了一时花茶,又互相打趣了几句,便回到正题,璟珍问道:“妹妹可想好了要绣些什么呈给皇后娘娘?这绣品直接关系到能否进宫,妹妹可不能轻视。”
我摇摇头道:“我还没有想好,还想着找姐姐商量来着。这么短的时日绣屏风或是被面肯定是来不及了,只绣一些荷包会不会太寒酸了?只是白日还要习礼仪,只晚上略空闲些。”
璟珍略思虑,便低声道:“我看见铃兰近日鬼鬼祟祟的,每日唤她一起用膳也不出来,只把房门紧闭着,连丫鬟都撵了出来。”
我奇道:“那是怎么回事?铃兰原先是最活泼的。”璟珍道:“应是在绣些东西,不想让咱们瞧见罢了。”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毕竟是在宫里,小心些也是应当的。”璟珍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什么珍奇的事物,况且绣品胜在自个的手艺,又不是胜在新意,若是绣法杂乱,哪怕再新奇的东西也入不得皇后娘娘的眼。”
璟珍顿了顿,又嘟囔道:“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抹额罢了,也值得这样藏着掩着么?”
我拉了拉璟珍的袖子,示意她小点声,问道:“妹妹不解,铃兰即是藏起来了,姐姐又怎会知道她绣的何物?”
璟珍嘴角只一边翘起,轻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使了一些银子,她那丫头还不乖乖的说了。”又凑近我些,低声道:“那丫鬟偶然瞧见过一次,是一方抹额,上面应是要嵌些珠宝的。”
我思虑一时,道:“这抹额并不是什么不寻常之物,别人兴许也会采用,只是这抹额一向是给年长之人或是身子不适卧病在床之人用的,且不论皇后娘娘今年方二十有六,就是这用处也是不太好的罢。”
璟珍恍然道:“原是如此,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我忙道:“凤意难测,我这也是胡乱揣测的,日后情况纠究竟如何,我们哪能知道。”
璟珍道:“也是,只做好自己这份就行了。妹妹现在有何打算,不瞒妹妹说,姐姐我打算绣一方帕子。”我奇道:“姐姐仅绣一方帕子会不会太少了些?”
璟珍微笑道:“妹妹也知道,皇后娘娘只二十有六,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绣些花草娘娘应是喜欢的。皇后娘娘打理**,一向鼓励节俭,不喜奢华不实之物,这帕子日常也能用到,倒不至于惹了娘娘厌恶。”
我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便道:“姐姐思虑周全,只是姐姐打算在帕子上绣什么花样呢?妹妹想着要出挑些的花样才好。”
璟珍道:“我打算绣四方帕子,分别绣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方图案,应了四季花卉,也不显得单调。”
我一听便知此注意是极好的,便欢喜道:“姐姐心思巧妙,这四季花卉的帕子即不显寻常,又能显出姐姐绣艺精巧,真真是极好的。姐姐素来手艺极好,就连家中绣娘也是交口称赞的,这下姐姐的绣品定是能入得皇后娘娘凤眼。”
璟珍道:“能不能入皇后娘娘凤眼我是不知的,只是完成了这一方事情罢了,心里也踏实了。只是妹妹,你的绣品怎么办?”
我犹豫道:“听姐姐一说,我觉着绣个荷包也就是了,只是绣什么图案需要好生斟酌。”璟珍皱眉道:“妹妹只是绣一只荷包么?会不会太简单了些,要不在荷包下面坠一方小巧的玉坠吧。”
我道:“嗯,应该要的,我这正好有一只小巧的扇坠,打了络子坠在荷包下面也是好看的。只是这花样仍是伤脑筋。”
与璟珍又闲聊一时,见时辰有些晚了,璟珍忙告辞回去。各方已经掌灯,星星灯火微微摇晃,更显得庭院深深,颇有些神秘。
我拿起手中的绣线,微叹口气,终是决定绣一只香囊,下方打一五福络子,坠一只小巧的白玉扇坠。紫色香囊面上尚且空着,打算明日绣上应季花卉,如此精心思量,不知能不能如我所愿。
想到香囊里面的香料,我又头疼起来,如今虽是入了宫,却也不能随处走动,想摘些鲜花晒干做香料必是不可能的了,这可怎生是好呢?再仔细思虑,这应季花卉亦有许多,应绣什么才好呢?
若是绣上去的花卉和香料不相配怎么办?一时我也没辙了,无精打采的趴在床上,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竟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