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考试共分七科。礼,乐,射,御,书,数,修。除去修行一门,其他六科与科举考试无异。各科以好坏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每档等级中又分为上中下三个层次,最后依据总分相加,按高低淘汰录取。上午开考的是数书礼三门文科。
张小奇咬了咬笔杆,对面前的这道数科题有些为难。这些年虽假装纨绔,知识涉猎上却不敢耽误,但可惜他的知识没有用在这些上面。
若问他前朝大离三千宗门中,前十的门派各有哪些,他们的拿手绝技又是什么。张小奇倒是可以侃侃而谈,可惜见着这样的算数之类的题目,他只好他望它,它望他,心想我又不是要做算账的掌柜,如何算的来?
他不仅又叹了口气,想道若是自己那位学富五车,又有些抠门的书童坐在这里,只怕要舒畅的多。也不知道对不对,他胡乱算了算,写上了一个数字,便交了卷子。
躺在马车里睡的正酣的阿呆,似是感觉头顶有几只恼人的苍蝇在盘旋飞舞,他嘴里呓语了几声,有些胖的手掌像蒲大扇在马车里扇了几下,窗上的布帘抖了一下,然后又轻轻的盖了下来。
坐在考场里的张湛然一脸释然,这道数科题答得十分顺手,他先在心中将答案前后推敲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开始研磨,墨色正浓时,他拾袖执笔,一气呵成,分外满意。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心底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一定要成为有权有势的人,无论谁,都不能阻挡自己这个目标!
大周国境辽阔,同一个季节,不同方向的气候都不同。中都位于大周东北方,再向前走,便是扬州,再往前,便是大周东面的尽头,徐州。
出了徐州便是雪国。这片土地终年积雪,地广人稀,日子过的极为艰难。即是如此,这里的人们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反倒显得幸福坦然。
因为他们相信雪国的一切都是苍穹的赐予,这是苍穹授予他们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死后才能踏入苍穹之门,获得永生。
这是神殿的祭司宣扬的话。祭司是苍穹的代言者,他们的话便是苍穹的话。所以他们虔诚而坚定的相信着,如坚信太阳每日都会东升西落那般坚信不移。
神殿之中,一位祭司模样的老人正在与一位身穿黑衣的中年人在神殿的一处亭楼上下棋。
中年人眉头紧锁,紧锁的眉头如一道沟壑,里面填满了无尽的黑暗,让人不敢细看。他粘在手上的黑子已经足足有半个时辰,却始终未曾落棋。这处亭子极高,四面洞开,没有任何屏障,亭子向外望去便是一道万丈悬崖。无尽的风雪夹杂着大小不一的冰雹撞击在悬崖之上,却进不了这座在无尽风寒怒吼中的亭子。更是有几分恐惧模样,远远的绕开这座亭子,只敢在四周上空呼啸。
他似是下定决心,将黑子落于一空白之处,离黑子不远便是一片白子,仿佛呈遥遥相对之态。他虽身为神殿掌教,叶吹雪还是自认在这位大祭司面前,自己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强大。
这位老人身着红衣,红衣大祭司在神殿之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由三位红衣大祭司组成的长老会更是凌驾于神殿一切人事之上,长老会做出的决定,即便是神殿掌教也没有否决的权利。
老人笑了笑,右手缓缓夹出一枚白子,落子却是极快,让人竟是看不清动作。白子落在了黑子的身旁,好似一位友人静静的呆在这位寂寞的战士身边。
可若仔细看去,便会惊异的发现,这颗白子落下,立刻打通了白子军团与那枚黑子的通道,变成了一座桥。白子可尽数通过这座桥度过去,一子落下,黑子四周已然成包围之势,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叶吹雪看见如此局面,叹了口气,“暗夜听桥,搭的好一座桥。”
忽然,他盯着老人,没来由的说道:“不杀和尚死了。”
老人笑了笑,好似一位街道上最普通不过的老人,“我以为他至少能当个废人逃出来。”
叶吹雪沉默片刻,低声应道:“这说明学院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而且强大的多。”他的声音沉静,绵稳,如一把朴刀砍进石头发出的声响,干脆,沉重。
老人再次笑了笑,他的笑容宛如孩童般灿烂无暇,这世间好似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烦恼。他说道:“所以现在神殿有人以这个理由要求我们停止与徐王的合作。”
叶吹雪沉默不语。
数月以前,那位不杀和尚假借游历之名来探明神殿虚实时。这位老人便假作无意的在他面前施展出那套血都天煞,想与对方这位阵师一起探讨一下。当对方再次称病离开时,他便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耗费徐王无数人马资源,得到这样一个秘密,目的便是要借对方的手去探一探学院的虚实。
叶吹雪想了许久,沉声应道:“那就让圣女站出来,让这些人闭嘴。”
老人的笑容首次抿住,脸上渐出严肃的神情,“这太过冒险....那些人不一定肯信,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那位圣女不乱说什么话。”
神殿自第一代圣女创立以来,已逾千年。圣女涅槃之时,其面坐方向,便是圣迹显示之处。神殿祭司们寻访圣女涅槃时刻出生的女婴,这些女婴将被迎回神殿,至十六岁时,由长老会确定一人为真正的转世圣女,并举行加冕仪式。
自三十年前的加瓦一战,神殿不敌,圣女重伤,加瓦变成如今的徐州。雪国人的愤怒让圣女的威望一下子降到了极点,圣女卧病在床,她被迫做出决定,将神殿决策权交由长老会,将神殿的事务交由掌教处理,无需再向她上报。
从此,圣女开始成为神殿象征意义的最高首领,不再面见世人,只向大众展示苍穹的神迹。掌教开始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叶吹雪开始成为神殿的真正掌权者,他拥有一颗雄心壮志,意欲光复雪国的荣耀,重振神殿的辉煌。
可近几年,却开始出现“还权于圣女”的口号出现,神殿之中隐隐有“掌教派”与“圣女派”的对立,让他的行动一拖再拖。这一次的消息,只怕又会成为另一派的口舌。
想到这里,叶吹雪却突然笑了笑,好似浑然不在意。若有人知晓他此刻内心真正的想法,只怕要当场吓死。他突然问道:“还是没发现她的尸体么?”
听见此话,老人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还没有,如果逃的话,应是去了大周。”
叶吹雪再拾起一枚黑子,重重的落在那白子军团的一处空隙中,“那就让她死在大周吧!”一子落下,如一把刀,生生将集结的白子军团砍得四分五裂,将搭建的那座桥砍落湖底。
听见此话,即便是老者,心中也不仅狂跳一下。一道猛烈的气息从他的身后散佚,抛散进狂乱的风雪中,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刀,打在悬崖峭壁上,生出无处杂乱的印痕。
圣女殿。
老人跪在大殿之上,大殿前方有一道巨大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座纯白的神座。整座殿堂都是白色的,纯白无暇,圣洁无碍。
老人神情有些激动,即便这大殿的石头刺骨的冷,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即便知晓屏风后方那位少女的身份,他依然敬畏,就像一个孩子虔诚的跪倒在地。
他将叶吹雪的话尽数说出,便准备离开。忽然屏风后方传来一道声音,“大祭司你相信一件事吗?”
老人疑惑的抬头,忽然看到少女从屏风后方走了出来。他的神情满是激动,头颅虔诚的叩下。少女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身子来,认真的问道:“闻道十六载,阅经万万,却未曾得苍穹一次启迪,未闻苍穹一次神迹。我甚至都怀疑苍穹为何,我亦为何。大祭司,请你认真的告诉我,这样的我,出现在教众面前,你觉得他们会相信我吗?”
老人抬起头来,少女的脸庞是如此干净,好似天上的云彩;她的眼睛大而透亮,像一汪最清澈的清泉。老人认真而坚定的说道:“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