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出现,丰富了谁的记忆;谁的离开,又抽走了谁的年华。
苏洛没有像那天欢快答应林幂那样的后天去学校,因为她不知道,在生命的轮盘上,是没有优柔的选择的。因为凌子然很正经庄重的告诉她:“洛洛,你要做好住一个长时间的医院的准备了。”
她当时坐在床上,望着凌子然,眼神涣散:“为什么?”
凌子然没有吱声,跑过来一把拥住她,脸贴在她的脸上:“有点小问题,怕留下后遗症。”
苏洛感受到妈妈脸部的抽搐——很苍白很逊色的谎言,她读出来了。
“妈妈,我的病是不是不是很轻。”她的问题很小心,收敛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答案的重量。
凌子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心堵住了,被女儿的这句小心翼翼,狠狠地刺痛了,半晌,她笑着对她说:“没事!”
这种笑,对苏洛来说,是久违了的。
她没有再问,她想,纵然真有灾难来临的话,在妈妈的怀里,也能满足她小小的幸福的。
苏以南当晚便匆匆去了清远校长井凡家,井凡正在跟儿子对弈,局势激烈,剑拔弩张。夫人通知有客人来了,都被屏蔽掉了。直到苏以南站在他的面前。
“井校长!”苏以南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谦恭有礼。
井凡一怔,落了一粒子,微仰起头,见到苏以南,面部有点僵硬。
他整理好思绪,讪讪而笑:“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盛程的当家‘花旦’啊!”
苏以南回笑道:“怎么?离了盛程,现在在清远占山为王了。还这么为老不尊啊。”
“哈哈。”井凡示意儿子离座,转向苏以南,“要不咱们杀一盘。”
望着眼前的井凡,一脸的笑容可掬,10年前的记忆,浮尘隐现。
苏以南有点怅惘。
那时他们都是盛程中学的新兴教师,刚入校不久,年轻气盛,受到不少老资格的排挤。苏以南的性格温顺,对那些冷眼恶言始终不愠不火,井凡血气方刚,他总是称那些长老一把老骨头了,还不知天高地厚,应该全部革职处分。每次听到这些,苏以南就一笑置之。
他们喜欢一起博弈,井凡善攻,他主守,那时井凡就经常笑他说:“苏以南,你不出棋,怎么能吃掉我呢?”苏以南就会一脸淡然:“不以成败论英雄。”井凡就会一脸凝重:“没有成败,何论英雄!”
“没有成败,何论英雄”,井凡的座右铭。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当时他风风火火地要求苏以南和他一起辞职,苏以南拒绝了,他用坚决的眼神望着他,绝然地说道:“你会后悔的!”然后愤然离去。苏以南呆立了好久,直到他的背影模糊在光影里,他到底是明白了,他们原本就不是一种概念的人,分道扬镳也是必然。
这些年,他是知道这么个人就是在他旁边的,他也知道清远的新任校长就是井凡,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却在这种千丝万缕的必然里,打了照面。
“哦!”苏以南应了声,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我有事对你说。”
“怎么?这么多年了,来见故人——”井凡大笑,“我就说嘛,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苏以南怎么会想到我呢?”
苏以南有点尴尬,杵在那里。半晌,他说:“都是有工作的忙人了,见面的契机自然就少了。”
井凡瞥了一眼:“忙?呵呵!”他站起身来,“初次驾到,理当贵宾,你要喝点什么?”
“不了,我待会就赶着回去。”苏以南推托。
“我说的是茶。”
“奥——”苏以南一愣,继而答道:“龙井。”
井凡轻笑:“一如既往啊。”
苏以南端坐在沙发上,捧着刚递过来的陶瓷茶杯:“我女儿苏洛要休一学期假,就直接找你了。”
“哦?怎么回事?”
“是身体出了问题。医院方面说要趁早就诊,住院看护治疗。暂时这个学期是上不了课了。”
“这种特殊的情况,当然一句话的事——你电联就好了,没必要大老远跑来的。”
“我是想还是当面请假的好。”
井凡一脸郁色:“你还是太谦卑了!”
苏以南苦笑,没有回答,一直以一个谦恭的姿势活到今天,他还能驳斥什么呢?
“那就麻烦你了,井校长!”苏以南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井凡挤出笑意:“哪的话。”
“下次再来拜访你了,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苏以南放好茶杯,杯盖没有打开,瓶身已经冷了。
井凡随身跟上:“不送了!”
苏以南没有回头。
井凡端起那杯茶,打开杯盖,上面密密麻麻悬浮了许多水珠,龙井沉了下去,他晃了一下,叶子打着旋儿的飘了起来。他走到窗前,没有犹豫,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