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班师回朝之日,正是银石夏末最隆重的节日——女儿节!遥京城内丝毫没有喜庆之色,在遥京城外南十里外长亭更是一片肃杀,自银帝李铉之下,所有前来迎接的银石圣廷官员穿着白色素服,卫队都穿着白衣银铠,仪仗队也都是清一色的素白。
一战失去了两位龙王,这是银石立国千年以来的第一次。对于银石皇室来说,损失了一位极其重要的继承人;对于千凤院苍龙一脉来说,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位王,而是一支高贵的龙族血脉延续的危机。现如今,除去新生的小公主,苍龙一脉仅仅剩下皇后李绰一人,将来王位该由谁继承?
嘹亮的军号“呜——呜——”的响起,这并没有驱散长亭外的肃杀之气,反而是让人感觉到气氛更加压抑。
临时搭建的苍龙女王灵柩由四匹白马马拉着在接引仪仗队引导着沿着官道缓缓驶来,铺在灵柩顶上的白底绣金紫藤飞凤纹章的战旗,无不向世人彰显着灵柩里躺着的人身份是多么的尊贵。
马车边上,十二名银铠骑士驾着清一色的银鞍白马,步调一致护卫着灵柩左右。然而最靠近灵柩马车的是一名怀抱着婴儿襁褓不怎么威武的白马骑士。他有着一头冰蓝色的短发,消瘦的脸庞,个头不高,身上穿的却是千凤院最高阶的白色文官制服,青莲色绣着紫藤暗纹长披风迎风摇曳,露出他腰上佩的千凤院文官制式礼仪银佩剑,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透明水晶眼镜遮住了他半张脸,他目光所及之处,镜片反射着头顶上强烈的阳光,仿佛一把锐利的剑从上头扫过。在场的大小官员们不由得猛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是他?!”
“对,就是他!李路可身边的忠狗,那个叫莲屹的孩子!”
“嘘——双面妖童,他要是变脸,天塌下来接都接不住!龙神庇佑他没有看到我!”
“有那么厉害么?”
“五年前龙城监狱复仇案,你还有印象么?那个破坏龙城监狱结界,穿过死海禁制,瞬间杀死十九个重刑犯,六个高阶法师和一个龙族秘法师的孩子就是他!”
“他穿的可是千凤院的文官制服啊?!”
“那是李路可要把他带在身边故意的吧!”
“我听说晴岚殿下为了抢他不惜与李路可在遥京街头大打出手!”
“君子不夺人所爱嘛!不像话,不像话!龙神庇佑!”
一大群人的小声议论汇聚在一起就像是炸开的马蜂窝“嗡嗡”作响。银帝李铉的俊脸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当面议论人,太不成体统了!莲屹的过往他也有所耳闻,第一次见到这孩子,他还是有点惊讶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需要有多么强悍的心里素质,而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莲屹骑在马上,对耳边的议论充耳不闻。逝者已矣,他现在只关心怀里的小公主。用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今天太阳颇为毒辣,小公主有半天没有吃东西了,现下是睡得安稳,一会儿该是要哭闹一番了。
军队的事务自有军务长郁诚负责,银帝的检阅仪式之后,郁诚带着大军回千凤院东南军营去。苍龙女王的灵柩也交给宫内和十面龙神殿的祭司们带回。剩下的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莲屹带着的孩子身上。这个孩子同时拥有着炎龙与苍龙之血,如今炎龙一脉枝繁叶茂,苍龙一脉子嗣凋零,这个孩子会是继承那一边呢?
莲屹下马,将小公主从胸前的背带里解了下来。两旁的官员们自觉的给莲屹让出了一条道,暗地里却个个伸长了脖子,都想要抢先一睹帝国未来的栋梁。
一阵凉风带着一缕幽香铺面而来。那香味不似一般的花果香,淡淡的,钻进你的鼻子,钻进你的每一个毛孔,让你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银帝李铉欣喜的接过莲屹手中的襁褓,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一时间感慨万千:失去了儿子儿媳,得到了孙女,转眼,他也是做祖父的人了!这孩子真真可爱,圆圆的小脸,粉嘟嘟的小嘴唇,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即使不笑也似在笑,象足了晴岚小时候,只是这一头乌木般的黑发……不知是继承了哪位祖先的血统……李铉脑海里先是浮现出十面龙神殿内一张古老的壁画,随后不由得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路可在世时,可为这孩子取名?”李铉越看这孩子心中越是欢喜,恨不得这孩子快快长大又是一个晴岚。
莲屹如实答道:“王走得急,没留下只言片语!”
徐铉难得开怀大笑:“那这孩子就叫李夏恩吧!夏天的恩泽,李夏恩,好!”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山呼海啸的恭贺声似乎驱散了笼罩在遥京上头的阴霾。
小小的李夏恩似乎被这热烈的气氛惊着了,不安分的扭动了几下身体,小鼻子一皱,猛地睁开了双眼,一双黑曜石般闪亮的大眼睛瞪着李铉。在发现抱着她的人不是莲屹,小手一拽嘴一瘪,扯开嗓子就“哇哇”的哭起来!
银帝徐铉一怔,微微皱眉,抬起头有点怀疑的盯着莲屹:“这真是晴岚与路可的孩子?”
为什么陛下会这么问?三年的内务总管工作使他强压下内心的疑问与惶恐,面不改色道:“正是,王分娩之时,莲屹随侍在侧,是王亲手将小殿下交至莲屹手中!”
莲屹把李路可生产及死亡的经过如实说了一遍,他没有撒谎,却也故意忽略了李路可要杀死孩子那一段。徐铉听完,把孩子交还给莲屹手上,“和蔼”道:“你带着孩子跟朕回宫!”
说来也怪,刚才还哭得惊天动地的李夏恩,只要回到莲屹的怀里,小手扯着莲屹制服的衣领,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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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京中央的皇宫——银翼城,碧瓦银阶,气势恢宏,九根雕刻精美的盘龙神柱巍峨耸立,来自龙城的高纯度炎晶,散发着浓厚的魔法气息,支撑着银翼城巨大的穹顶结界,光华氤氲,灿若星辰。
莲屹抱着李夏恩在银翼城西侧永华宫偏殿里来回踱步,他正在回想刚才在城外长亭的各种细节,他有点看不懂陛下的表情,是惊讶?还是怀疑?还是难以置信?甚至是恐慌?
饶是做了三年的的内务总管,察言观色的功夫他自以为是炉火纯青,可刚才陛下那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和那僵硬的“和蔼”,他的确是有点看不透。
按常理,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刚出生就有了乳母,为何这半天过去,连个管事嬷嬷都没有露脸?
莲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李夏恩刚喝过宫女送来的羊奶正睡得香甜,她的小手正紧紧的拽着他的制服衣领,仿佛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莲屹想起了十年前他就是这么紧紧抓住晴岚殿下的衣角,不由得觉得心一酸,把李夏恩抱的更紧了!
“莲屹——莲屹——”
密语传音?不对!莲屹四下里张望了几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殿里,于是将视线定格在屋顶的彩绘雕梁上。
空气渐渐变得浓稠,这是一种极小的环境变化,一般人并不会察觉到,莲屹却是准确的捕捉到这种变化的源头。李路可生前就是使用这种法术的绝顶高手——不需要勾画魔法阵也不需要吟唱咒语,只需要勾勾手指便能达成目标——凌驾于十二段法师之上的龙族秘法师!
眼前的这位,明显是苍龙血族!莲屹的内心甚至有点期盼,从这个撕裂的空间里转出来的人是他的王,可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他的王已经去世了,冥界的使者已经收走了她的灵魂,不会再回来了!
空气凝成一团瞬间爆裂开了,一个有一头纯色银发穿着紫色华丽宫装的秀丽女子从撕裂空间中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一头靓丽的银发挽成云髻,新月般美丽的柳眉,一双美目细长秀美,紫水晶般的眼瞳,清澈纯净,挺秀的琼鼻,桃腮微晕,滴水樱桃般的樱唇,嘴角点缀着一颗小痣,白皙如凝脂的脸甚是安然娴静。
莲屹心中一惊,抱着李夏恩单膝跪地:“莲屹见过皇后陛下!”
李绰微微颔首,道:“自家人,莲屹小哥不必多礼!”
扶起莲屹,自然是看见了他怀里的李夏恩,那乌木般黑亮的胎发,黑曜石般闪亮的黑眸,李绰不由得花容失色:“这……这就是路可和晴岚的孩子?”
“是!”莲屹强压着内心的震撼,低头恭声答道。绰皇后还是苍龙圣女的时候,就以胆大心细、沉稳冷静闻名于世,为何她只看了李夏恩一眼就变得如此惊慌失措,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吗?
绰皇后几乎是跌坐在华美的地毯上:“他有没有说怎么处置这个孩子?”
他?哪个他?莲屹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脑子里也立即浮现出银帝李铉那张同样惊惧的脸,尽管只是转瞬即逝,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那张英俊且睿智的脸当时的表情绝不会比眼前的绰皇后好到哪里去!这又是为什么?
莲屹低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正要回答,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只见银帝李铉带着炎龙、苍龙两位德高望重的祭司长先后进了这间偏殿。
与此同时,绰皇后几乎是跳起来护住了莲屹和他怀里的李夏恩,惊恐道:“你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银帝李铉也大感意外:“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去千凤院劳军了么?”
绰皇后道:“你把我支开,该不是想对晴岚和路可的孩子下手吧?虎毒还不食子呢!”
李铉双目圆瞪,金色的眸子里全都是绰皇后那几乎变形的脸,用黯淡的声音反问道:“你就这么看我?你就这么看低我么?”
绰皇后咬牙道:“就你做的那些事,又怎么能能让我高看你一眼?!”
银帝李铉避过绰皇后愤恨的眼神,声音微微颤抖道:“来人,送皇后回宫!”
绰皇后瞪着银帝李铉,头也没回的摔下一句话:“李铉,你要是敢动这孩子一根汗毛,我下地狱都不会放过你!”说罢,绰皇后提起宽大的裙摆恨恨离去。
莲屹低头看着孩子,心中有点愕然,绰皇后竟然直呼银帝陛下的名讳,咬牙切齿的表情竟似有深仇大恨——以前在千凤院偶尔听差往宫里的人说起现今银石帝后十几年来并非外界所见的那般伉俪情深,今日亲眼所见,比传闻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银帝淡淡的瞟了一眼低头的莲屹,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不动声色的唤道:“容正!”
隐藏在暗处的黑衣史官容正现身施礼道:“陛下!”
银帝若有所指的干咳了两声,苦笑道:“刚才与皇后的事情不必记录在册!”
容正低垂双目一拱手,见怪不怪道:“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