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周瑞家的见她不说话,讪笑了声,也不再说,转身进了厨房:“姑娘是来取夜宵的吧?夫人屋里的陶妈妈特意来吩咐了,奴家这就给您取去。”
雀舌的眉越发皱的紧,面上却笑道:“婶子你是知道我的,素来心里藏不住事,你这话说一半不说了,我今儿个晚上定是睡不着的。婶子你就疼疼我,说说这婚事到底是咋回事吧。”
那周瑞家的见雀舌一脸懵懂,已知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此刻哪还肯再多说半句?快手快脚的取了食盒,堆了满脸的笑:“姑娘就别为难奴家了。总归是件喜事儿,姑娘还怕得不了好儿去?总是比奴家们好的多了去了。”
廊下几个媳妇婆子也一迭声的过来劝说,不外乎是五姑娘攀上高枝儿了,雀舌你也得了好的,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人之类的,又说天晚菜凉,哄得雀舌没法,只得赶紧回了晚春阁。
她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进门将食盒递给松萝摆上,几步就冲到五娘榻前,倒知道放轻些声音:“姑娘,出事儿了。”
将厨房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连绿雪也蹙了眉,担忧地看向五娘:“姑娘……”
五娘心下慌成一片,如果周瑞家的说的是真的,沙氏背着晚春阁不声不响地就给她定了门亲事,那必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家,而她不过才九岁,就算要议亲,也不必急在一时吧?何况上面还有年已十三的四娘惠春。
沙氏这是想要做什么?
五娘强自镇定,面上仍带着笑,淡淡吩咐:“这事在外面不许多说半个字。”又看了看桌边好奇看过来的松萝,压低声音:“这屋里也不准再说起。大家多留心些就是。”到底还是年纪小,前世虽也算个历事多的,却与此时的事儿都搭不上,本以为摸准了沙氏的脉,不料却又临时出了叉子,还是控不住的慌了些。
心里有事,身上又疲累不堪,五娘便没了消夜的兴致了,略喝了两口酸梅汤缓了缓身上的燥热,也不要人伺候,自去歇了。
雀舌和绿雪看着,心里又是酸又是疼,却也没有任何法子。两人也没了胃口,吩咐松萝将食物撤下去给了小丫头和妈妈们吃,到底放心不下,便抱了被褥过来守夜。
五娘是真累了,躺下去不过片刻,便气息匀细,睡得熟了。
隐约看见李白桃红铺了一院子,竟是身在香雪阁里,也不知是在春宴还是秋宴,各家夫人姑娘丫头媳妇挤了满满一院子,说笑耍闹,却没人看见她。五娘心里慌乱,看见四娘挽着沙氏的手过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抬脚就冲到沙氏跟前,等着她呵斥一声。沙氏却笑着穿过她的身体,跟身后的一个贵妇人聊了起来。
五娘急得团团转,偏偏雀舌绿雪一个也见不着。她想着宴会必少不了赵诗筠,她们是闺中好友,筠姐儿必是能看见她的。转了头去寻找,却只见人头攒动,飞一般的晃过,竟看不清一个人的脸。
绝望悲伤一时间涌了上来。再睁开眼睛,却是在喜堂上,也不知是谁家的喜堂,也不知是谁成亲。满屋子的大红喜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她想着没人看见她,心里还在窃喜。一转眼却被人抓住了手脚绑到了堂上,与一个脑满肠肥看起来足有六十岁的人拜堂。那人笑得满脸都是皱纹褶子,一双眼却清寒冷冽的望着她,她微微恍神,又似到了秦家后院里,也是那样一双眼睛,带了些浑不在意的轻佻:“等你及荓了,我就去下聘如何?”
醒来时,雀舌与绿雪正一脸焦急的望着她,一边绞了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心疼:“姑娘再歇歇吧,都是奴婢们的不是,怎么就睡了过去?累得姑娘着了凉,奴婢真是该死。”
五娘动动身子想起来,却猛然头晕目眩,天地都仿佛旋转了过来般。
雀舌忙抢上来抱住她,流着泪轻呼:“姑娘你躺着吧,要什么用眼睛指指,奴婢们来就成了。”一边说着,小心地将她安置在枕上。
五娘一时嘴里发苦,又干渴至极,张了几次嘴也没能发出个声响来,便也顾不上问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拿眼睛看着桌上的茶水。
绿雪早已沏了茶过来,五娘实在起不来身,就着绿雪的手喝了半盏茶水,总算缓过气来,才发现浑身发软,如有千斤重,却又一阵一阵的发虚发软,使不出半分力气,心知自己定是着凉发了风寒,方才那些不过是梦魇,却不知为何会梦到了那齐攸。
屋子里站了个陌生的媳妇,圆润的脸,笑眉笑眼的,一身穿着打扮整齐利落,见得五娘醒来,便上前一步,凑过来看了眼,笑道:“姑娘发了这阵汗便无大碍了,只是身子必然虚的很,一时半会起不来床是肯定的。好在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这好药材,待奴家回去禀告了大夫人,将那上好的百年人参、黄芪等等捡了送过来,一准儿将姑娘养得壮壮的。”
五娘摸不准她是谁,见两个丫头抿了唇,眼中含泪,只是低了头打理她,也不回话,心下诧异,便冲那媳妇露了个虚弱至极的笑,表示谢意。
她此时气虚声弱,脸色苍白如纸,往日里挂在脸上的憨傻早已不见,只剩了姣好艳丽的五官,病弱反而更添了几分清丽,整张脸都透出美人气来,水嫩鲜灵。
那媳妇倒是个八面玲珑的,没人理也不觉得难堪,如今五娘给她个笑脸,便立时笑的脸都皱成一朵花儿,不住嘴的夸道:“都说翁老爷诗礼传家,翁夫人贤德兼备,教出来的女孩儿果然个个都似朵花儿,又懂规矩礼仪,是这武昌府里头一份儿,果然不错。就这么病着都似那病里西施一般,我们大夫人要看到姑娘,不知得多么喜欢呢。这不,听说姑娘病了,老爷还不说着急,大夫人先急得慌了神,打发了我来看看情况。如今儿看着精神还不错,奴家就先回去禀报一声,省得大夫人着急。姑娘且先歇着,往后这起子劳心劳力的绣活儿就不必做了,只管好好儿的养着身子,一切自有我们老爷夫人担待。”
说着告退了出门,绿雪起身送她,还听得她一路嘀咕:“这么个娇弱似花的人儿,竟忍心让她劳累成这个样子?老爷要知晓了,还不知怎么个心疼法儿呢。”一边又合计着送什么补药,是不是再捡两个丫头过来伺候之类的。
绿雪连笑脸都陪不出来,忍了又忍,将人送出了晚春阁,回到屋里,却见雀舌早已忍不住了,红了眼正指着窗户口破口大骂:“……呸,什么老爷夫人的,谁跟你搭得上一竿子的干系?一把年纪的老不休,糟蹋多少好人家的姑娘了,把主意打到我家姑娘头上,瞎了眼了!我们家姑娘谁要你家老爷心疼了?真是不知羞耻……”
五娘初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得雀舌这么一骂,再一想到之前的事,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脸色更白了,一口气梗在胸口没缓过来,本就这么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