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姐儿本想让秦勉之在门口等会儿,但五娘的眼神一直盯在她脸上,纵然脸皮厚也被看得十分地不自在,便红着脸向司棋道:“屋里也没外人,请二爷进来吧。”
秦勉之掀帘子进来的时候,正对上五娘若有所思的目光。
有段日子没见,秦勉之高了些,一袭玉色长衫外罩了件竹叶青的大毛斗篷,雪花落在毛边儿上还未来得及化去,被屋里火盆的热气一熏,颤巍巍的抖动,越发显出身段匀长风流,浓眉挺鼻,五官竟越发深邃,看人时眸色黑沉如子夜,不笑时竟隐隐有几分齐攸的影子。
五娘一时看得怔住,待惊觉时早已面红过耳,飞快地侧了半个身子,遮掩自己的失态。
秦勉之到底心里有愧,又知她在自家那个冷面冰山舅舅心里与他人多少有些不同,被她这样看着,面上便忍不住微微一窘,抱拳行了个礼:“五姑娘好长时间不过来了,真是稀客。”
五娘调整好情绪,再转过目光时,面上早已平静如水,只笑着道:“早该过来看看筠姐儿了,可惜一直也抽不开身来。正巧赶上筠姐儿生辰,想着来给她贺个寿,怎料你家姨奶奶礼数这般周全,早已备下了寿宴。说不得我要叨扰了。”
一旁筠姐儿过来挽了她的胳膊,嗔怒道:“我们姐妹说什么叨扰?若是不方便,另备了席面我们姐妹聚聚就是了。”
说话时,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瞥了秦勉之一眼,恼怒中又蕴了两分羞怯,刚哭过的双眼水润湿漉,眼皮水红可怜,端的是风情无限,勾人心魂。
秦勉之少年心性,新婚燕尔,娇妻美妾,云雨初尝,本就没有多少抵抗力,再加上与筠姐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愫早已暗生,心里时刻惦记,本指望着成亲后你侬我侬情热似火,却不料家里长辈做主,成亲同一天纳了一对美妾,伤了筠姐儿的心。
前些时日筠姐儿每每见到他都冷着一张俏脸,他有心想上前搭话,要么遭遇冷言冷语,要么筠姐儿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甩头就走,就是今儿个梅园的寿宴也是为了讨筠姐儿欢心才特意设置的,如今见她这般含羞带恼,似怨似嗔地一眼看过来,真真是看进他心里去,整个身子都酥了,当下赶紧道:
“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碍着老祖宗在,小辈生辰不能大办,却也不能就这么怠慢了。今儿个梅园一场,明儿个逐月轩一场,等到正日子我亲自办一场,必让筠儿满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忍不住往筠姐儿身边靠,筠姐儿侧了身子想躲,偏偏又被五娘挽着胳膊拦住,躲不开,当下闹了个大红脸。
五娘抿了唇极力忍着笑,装作没看到似的低头任丫头给自己披上斗篷。两人这幅模样一看就知只是闹了别扭,秦勉之并未因两个妾室而对筠姐儿怠慢,便多少放下了些心。
秦勉之知道她是故意给自己制造机会,便越发大胆,伸了手去抓筠姐儿。
筠姐儿自幼娇养,一双手白嫩如春葱,细滑如凝脂,秦勉之抓在手里只这么轻轻一捻,便觉得心中一荡,又见她虽面色红如火,神色间却极力维持端庄自持,自有一股子凛然之色,心中更是爱到极致,往日那些冷脸委屈早忘到脑后去了,轻声道:“好筠儿饶了为夫这一遭吧,实在是族中长辈的意思,我也违逆不了。”
这是道歉祈求和好的意思了。看这情形,怕是筠姐儿闹的厉害些。五娘心里一边琢磨,一边却越发神色井然,俨然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
筠姐儿看了五娘一眼,见她神色淡然,只专注于绿雪正在整理的斗篷,又见秦勉之一脸歉疚期盼,一双丹凤眼黑黝黝地看过来,到底心里不忍,被握住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在他手心里画了一个圈,面上红晕只透入脖颈,算是原谅他了。
秦勉之喜之不胜,握了手任她往回抽了几次都不放,若不是碍着五娘和丫头们在场,早就抱了人在怀轻怜密爱缱绻缠绵去了。
屋里的火盆烧得极旺,热气扑面,五娘只觉得面上发热,也不知是被热得还是被羞得,见几个丫头都涨红了脸,拼命忍着笑的难受,回身笑道:“都说踏雪寻梅,今儿个借着筠姐儿生辰,我也做一回雅人,踏着漫天雪,去寻一回红梅吧。”
筠姐儿赶紧笑道:“这雪下得大,梅园的梅花也开得极好,回头多折几枝回去插瓶吧。”一边说着,示意司棋取了斗篷过来披上。
秦勉之刚喝了一口热茶,转眼看到披风,皱了眉轻声道:“怎么不穿那件大红的猩猩毡斗篷?”
还在新婚期间,一应衣物佩饰均以喜庆的大红为主,筠姐儿这件银狐的披风富贵是富贵,到底颜色犯了忌讳,秦勉之免不了心里觉得不快。
司棋听了,手下便略有些犹豫,倒是筠姐儿嗔了他一眼,笑道:“哪里有这么多忌讳了?前儿去给老太君问安正穿的那件,被火星子蹦出来烧坏了,这几日正寻思着修补呢。”
“可有烫伤身子?”秦勉之立时放下茶杯,起身过来就要拉着筠姐儿查看。
司棋抿了嘴笑着转身过去,正对上五娘一双似笑非笑的清冷眼眸,一怔,却听五娘说道:“若真有烫伤,等到你今儿个来问也晚了吧?”
正在扭捏拉扯的两人均一愣,抬头看过来,五娘已掀开帘子出了门。不知为何,听着筠姐儿说衣裳被火灼坏,她心里竟无端地生出一股不祥之感。即使明知与秦勉之无关,却也忍不住迁怒于他。
见她神色略沉,筠姐儿恐她恼自己二人,啐了一声,挣脱秦勉之的手,红着脸赶紧追了过去。
秦勉之站在原处揣摩着她话里的意思,脸色渐渐显出几分难堪尴尬来,眼见得众人都走远,独留一个小丫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秦勉之叹口气,抬脚出了门。
此时刚到正午,飘了一上午的大雪已止歇,冷冽的寒风却刮的更厉害了,偶尔会裹夹着一两朵雪花,趁着阴沉沉地低垂着的天幕,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雪。
五娘与筠姐儿并肩走在一处,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筠姐儿笑弯了腰,一张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透出光亮,早前那番伤心深沉的样儿仿佛随着雪花被寒风刮走了般。两人都穿着高帮的靴子,一人穿了双素淡的鹿皮小靴,一人穿了双掐金的红香羊皮小靴,都还有些孩子心性,偏捡了积雪厚重的地方踩,踢得积雪四溅,丫头们嘻嘻哈哈地躲。
秦勉之眯着眼看了会儿,又把五娘的话在心里来回想了一遍,终是摸不出个头绪,便也放下了,跟在二人身后进了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