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琦很是动容:“你父子忠义,很让我敬佩,但愿如你所言,父亲能决心与袁贼一战,也扬我荆州之威,不为这匹夫蹂躏。”公子恨恨地将剑掷在地上。
蒯公子劝道:“袁贼虽然势大,但这些年河北屡经战乱,早已贫瘠不堪,未必是我荆州之敌,公子但且放心就是。”
“袁贼正是窥我荆州富庶,才借此起兵,此战若败,我荆州日后必成此贼的米粮之地,为此贼刀兵之事奉献钱粮,到那时,这荆州百姓就真的无法度日了。”
公子又深深叹了口气。
三人在一旁说得入巷,诸葛先生始终调弄着琴弦,充耳不闻,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不久,前头来人报,说诸位大人就要散去,请几位公子一并回府。
蒯公子和年轻公子纷纷告辞,只诸葛先生倒是又操起琴弦,抚了一曲。公子琦挨着案子,也坐了。
一曲终了,诸葛先生停下了琴,看着公子“公子的机会终于到了。”
公子琦微微一笑:“先生何出此言?”
“公子加冠,已经经年,老大人始终不令前堂议事,只是令公子代夫人主持府内家事,公子虽有志向,想来在这府内也是难以舒展。”
公子琦微微一笑,眯起眼睛,看着诸葛公子,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公子琦有些像州牧大人。
“使君治理荆州,主张与民生息,并不令大肆募兵,除文聘将军的荆州府兵,即使是各州兵马也是不足数的,此役,公子非但能参知政事,或许还能有自己的一支兵马。”
诸葛公子淡淡地说。
但这话仿佛刺中了公子,他脸上有微微的吃惊,旋即大笑起来。
“孔明不愧是我知交,愿听孔明之言。“
“刚才张铎撺掇着公子去言战,如今荆州安稳,又有蒯氏兄弟在,张羡大人自然没有出头的机会,公子万不别听着他父子的言语,去往使君处讨令言战。”
我低着头,心里有些害怕,此刻院子里只有两位公子,我,和公子的一名贴身小童。我的世界,本来只有我的家人,如今突然进了府,身如一叶飘萍,虽不再担心衣食,但横亘在眼前即将被我参闻的事儿,似乎又超出了我的世界,让我觉得更害怕了。
我和那个小童一般,如泥塑一样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
诸葛公子缓缓道:“荆州之地,北有张鲁,西有刘焉,皆虎狼之辈也。使君只待战端一开,张鲁之辈定然出兵,倾吞我荆州之地。”
公子琦点点头:“孔明说的极是。”
“故而,为今之计,此战绝不能为。”
公子一听愁容又挂上了脸:“如此一说,我荆州还是一如旧日,以财货谄媚袁贼不成?”
诸葛公子微微一笑:“敢问公子,于公子,荆州之祸是在襄阳?还是在府中?”
这一句话,像是戳到了公子琦的痛处,他用眼打了一个示意,我和那个小童,如获大赦一般退出了院子。
再传我的时候,已是日头偏西了。我进了公子琦的院子,公子并不在里面,客房里只有诸葛先生公子带着一名仆人,公子在榻上斜卧着看书。见我进来,笑道:“一早想听你弹琴,倒是忙忙碌碌了一天,将晚才歇下来。卞女,你且捡些曲子,细细奏来。”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是”
经过了早上的一番言语,我对诸葛公子多多少少有些不似初见时的随意,我忽然意识到,他终究也是纶巾公子,虽然和我有同乡之谊,又有几分欣赏我的琴艺,可是一主一仆,这点欣赏又算得了什么哪。
一曲接着一曲,今天诸葛公子似乎心事格外沉重,他不吩咐我停下,我也不敢停,我几乎将我会的曲子都弹了遍,直至天完全黑了,外头来了人给屋里换上了灯。弹琴的时间太长,我的指甲已经被磨卷了,毛次次地让抚琴的手越来越别扭。可是我不敢停下来,我不想打扰诸葛公子的心事,也不敢打扰。
起了初更,外头脚步一阵杂乱,公子琦急步走了进来,一进门语气中掩不住的欣喜:“孔明,父亲果然听了我的进言。”
诸葛公子从榻上一跃而起,问道“那募兵之事如何说?”
公子琦笑答:“一应也是准了,父亲还赞我思虑周全,白日里,文武众官员或言战或言和,都不曾拿出个系统的章程,倒是我的主意更好。”
“妙,妙,妙”诸葛公子大笑,“如此,公子可有施展之地了。”
公子命人摆酒,命我执壶,两人对饮了数杯,许是这一天都太累了,没几杯两人便都醉了。
公子被人架回了房,诸葛公子也有几分醉了。我弹了一晚上琴,指尖磨得生疼。诸葛公子喝的有些醉意,举着杯,笑着问我:“卞女,这世间,最赏心快意的是何事?”
我拿着壶,并不打算给他斟酒,垂眼答道:“妾之乐事,只是父母在堂,兄妹安逸,同公子之乐事,不可并论。”
“呵呵”诸葛公子又伸过了酒杯,我只能又斟了一杯,公子道:“多少人只望能父母兄弟俱全,可这官宦之家,持鼎之族,又有多少父母兄弟是真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只是说与人听罢了,且是留住了自己的性命是顶顶要紧,只要能留住了这条性命,大丈夫又有多少大事不能伸展的。”
他喝得实在有些高了,一张俊脸泛着粉色,说到动情处,声调都高了。我实在有些惊讶,他又要酒,我把壶死死地攥在手里,劝道:“公子今日且饮罢了吧,妾唤人来服侍你梳洗?”他一把推开我,从我手里拿过了酒壶,自斟自饮起来。“卞女,父母在堂,好好待之,天下无枝可依之人甚多,天下可怜可叹之人甚多,又有多少身不由己的父母儿女,卞女,你的乐事,委实是天下至乐。”
又像是自己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我说,拿着酒樽敲着案头,唱起了不成调的歌曲:“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唱着唱着,渐渐自己睡着了。
终于脱身出来,这一天仿佛做梦一般,手指又生疼,回到我的院子里,姐妹们正在梳洗,看到我一脸疲惫抱枕琴回来,阿奴珩儿几个人就把我围上了。
阿奴拉着我,才一碰我的手,我就疼地一皱眉,阿奴拿起我的手,十根手指都肿了,还有两处破了渗了血。珩儿忍不住“啊呀”了一声,跑去给我找药了。阿奴一边给我上药,一边恨恨地说:“哪门子的诸葛公子呀,今日府里这么大事儿,他倒得了空差遣我们。”用手指了指我的脑袋:“要我说,明儿他再传你,你且歇着别去,咱们是刺史府的人,也不是他诸葛家的奴才,犯不着伺候他。”
阿奴粗鲁地给我上药,我疼的忍不住叫了一声,为诸葛公子辩解道:“他好歹是长公子的贵客,我若不去,倒是不像刺史府的待客之道了。”
缘儿端着一个托盘,重重地放在我面前:“你连饭都没捞捎得吃吧,什么贵客,无非是依附着他叔父诸葛玄大人来刺史府骗吃骗喝的罢了,正经连个营生都没有,整日哄着咱们长公子谈诗讲道,依我看,他一个,他叔父一个,都是刺史府里骗吃喝的。只说年前,若不是诸葛大人撺掇给董相献供,哪就能引来了什么袁术啊。”
“就是,就是…….”缘儿这番话,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虽然我们只是刺史府的家伎,可等闲伺候的都是荆州的达官贵人,像诸葛公子这样,依附而来的清客,的确不算什么。
“我听说,这位公子早早父母双亡了,兄弟两个都是依着族中人过活的,我看除了他身上的那身大衣服,和他那几卷破书,还比不上我们哪。”有人评论道。
我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诸葛公子的身世,只说她是官宦子弟,不想身世也是凄苦,想到今日他酒后的言语,想来心中也是有无数的苦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