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去后,我心惊胆颤地接着在正堂服侍大人听曲,可始终他也没有问我一个字,不知是我自己杯弓蛇影了还是使君对我们这些小手腕连问都不屑一问。直到韩别驾和文聘将军进了正堂,使君才吩咐我离开。我如逢大赦,收拾了东西飞快地离开了正堂。太阳穴上突突直4跳,担惊受怕了一上午,只觉得眼前发黑,支持不住。从昨日到现在,连着两顿没吃上,刚在正堂,不觉得腹内饥饿,离了使君大人身边才觉得四肢发软,心内发潮。
送还了琴,顺路就拐去了厨房,虽然不是饭点,好歹也讨些吃的,不然就这上午就难支持过去。
早已过了早饭的点,厨房里正杀鸡烹羊忙着准备午饭,厨房的赵头早已经相识,才进厨房,赵头就招呼我:“卞女这个点儿来了,可是馋了?往常只有珩姑娘和阿奴姑娘爱跑厨房,你倒少来。”
我笑笑,“刚在前面给大人弹曲,错了饭点儿,赵叔给些吃食吧。饿得慌了。”
赵头热情招呼我,“午饭正在做着,今儿给田大人几位客人做的羊肉,不一刻就得,你且坐着等等,给你两个果子,回头新鲜吃食给你第一份,我听说昨儿你还在灵堂守了一夜,给你补补阳气。”
我扑哧一下被他逗笑了,赵头虽然是粗人,但憨实起来实在可爱,羊肉补阳气,是不是还得讨些黑狗血辟邪哪?
我摇摇头:“昨儿到今天两顿没吃了,也吃不下羊肉这么腻腻的东西,赵叔赏我些面饽饽,再有口稀粥就成。”
赵头面露难色,“早饭都收拾了,倒是还有个食盒,蔡老先生早膳未动,我本思想着没怎么动,丢了白糟蹋,想带回去给我的小子吃的。只怕你嫌脏。”
“哪里就轮得着我嫌脏了,”我毫不介意,“前两年,哪里少吃了主子们的剩菜,刚好了两日,就忘本了不成。”
赵头看我不介意,就把案板上一个三层的食盒提了过来,里面五六色点心,一碗烩面早已涨开,还有一碗甜豆腐脑。
“好丰盛”我看看食盒,挑了一碟子点心,和那碗甜豆腐脑,又把食盒盖上,递还给赵头,“给你家阿哥吃。”
赵头也不推辞,放好了食盒,又从灶上顺手给我盛了几条腌菜,就和我一起坐在灶边,抽着烟叶,看我吃东西。实在是饿得慌,才几口,两个点心就下了我的肚子。赵头在一边急着喊:“慢些吃,慢些吃,都是你的。”
两个点心下肚,肚子里有了底,咂摸回味了一下那滋味,仿佛比我们往日吃的美味些。
“赵叔的手艺越发好了,这点心真好吃。”我由衷地夸赞了一句。
赵头又从食盒里取了两碟,搁在我面前,“能不好吃么,可是伺候使君丈人爹的吃食,敢不精致着么,你又饿成这样,才觉得吃着更香。”
我又咬了一个点心:“这么好的点心,怎么都剩下了,倒便宜了我。”
赵头摇摇头,神秘地说:“我听说,昨儿使君因两个小娃娃的事斥责了蔡夫人,蔡老先生昨晚上那顿就没咋吃,全给退了回来哪。”
我咬着点心,睁大眼睛:“内宅虽是蔡夫人当家,可两个小娃也有奶娘,病了也有大夫?斥责蔡夫人作甚?”
赵头看了看周围,问我,“前些****不是还看见了清夫人丫头的尸首么?”
我点点头,“跌在河里,泡的老大了。可吓人了。”
“使君后来让人去这家送信,这家起了老大的屋子,还供着兄弟开了个胭脂铺。这丫头,前几年可是家里穷地没饭吃才卖身进来的,才几年就富裕成这样了。大人派人查了,这铺子却是蔡瑁公子出面典下的。”赵头警惕地看着周围,可言语里有挡不住的兴奋。
我着实吃了一惊,这么前后一联系,那这两位小主人的死,必然是蔡夫人的手脚了。仔细一想又不对,那侍女十几日前就死了,带着在河里泡着的时候,恐怕死了有月余了,可两位小主人才一日就没了,难道蔡夫弄个死人来做手脚么?
“可是,可是那个侍女死了好久了。”我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吓”赵叔抽着烟叶,兴趣盎然,“能收买一个不能收买第二个么?蔡家又不会缺少这几个钱。”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把清夫人的人都锁在我们院子里哪。原来使君是要把那个贼找出来。”
赵头显然还不知道清夫人的仆人被拘起来的事儿,追问我,“使君可是派人严审了,有贼主么,若是这人被使君找出来,我看大人会扒了她的皮。”
我自觉有些失言了,本来也不知道什么,自然这儿也没什么让他好奇的消息:“我还没回去过,今早才进院子就被大人传去了正堂,还没回去哪。”
赵头举着烟叶,“啧啧,使君真是看重卞女,好丫头,听叔一句,可别错失了机会,眼看着清夫人就是不行了,我看使君若要再收人,说不定能轮上你,赵叔知道你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这一步跟上了,一家子可就衣食无忧了。”
我有些生气了,嘟起了嘴:“赵叔你尽拿人开心,进内宅有什么好的,我看清夫人也没落上什么好。”
赵头用烟杆轻轻敲了一下我脑袋:“傻妮子,清夫人若不好,怎么连着咱们长公子都上赶着往她家送礼,去年她一进内宅,张羡大人就赶着给她娘家起了好大的两进大宅子,啧啧,就是等闲当个百户,家里也趁不起这么大的宅子啊。”
“呃”我有点发懵,记起当日清夫人托老妈妈往家送那个金绣的钱袋,“清夫人若有长公子照顾,怎么还往家送体己钱,我可没少见老妈妈帮她往家捎钱。”
“那不是咱们大人事忙,顾不得这几位如夫人的娘家么,要说,还是咱们长公子会讨好几位庶母,前两年他在府里当家,哪一年年下,不是吩咐了我肥鸡大鸭子往几位如夫人的家送,倒是咱们使君,是不大上心的。”
州牧大人每日公事成百上千,照顾不到也是常情,只是没想到长公子如此殷勤,倒不知长公子这份殷勤起自何时,刚开口想问,身后忽然传出一个翁声瓮气的吼声:“赵头,赵头,有啥吃的没。”
我一回头,是姓曹的那个壮汉,此刻正一脚踏着厨房的门坎,探进身子往里头张望。赵叔丢下烟杆,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曹将军,灶上有新炖的羊肉,马上就得,您且立一立。”
壮汉一脸满意,“这才像样嘛,你们早上送来那些一丁点儿的面疙瘩,谁能吃的饱,不如这个爽利。”
赵头点头陪笑:“知道知道,明儿给您的早膳也添几样荤菜,给您送到堂上去。”
壮汉一拨楞脑袋:“不若来你这儿吃的爽利,到了堂上,一堂的人看着饭菜装象,没意思,吃着都不香。”
我一下没忍住笑,被那壮汉注意到了。他稀奇地道:“咦,小姑娘,怎么又是你啊。”
我给他施了个全礼,“那日还没给将军道谢,今儿既然碰到了,先谢将军一谢。”
壮汉挥挥手,“都几日的事了,提来做甚,打那样的鸟人,正好松快松快筋骨,小姑娘,老在你旁边的那个泼妇哪?”
我被他逗地实在忍不住笑,“将军还记仇哪?我代她陪罪成不成?”说着又倒身要拜。壮汉一手就把我提溜了起来:“那个泼妇有你一半知礼就好,我不和她一般见识就是。那日也是我,在黑影里啃烧鸡先吓着了你们。”
赵头这会儿已经拿一片荷叶装了一大根羊骨棒,撒上了盐巴,递给壮汉:“将军先用。”
壮汉就着手,捧着羊棒就啃起来,一边啃一边还和我说话:“小姑娘,昨天我看见你在灵堂上守灵,你们家那两个小娃到底死没死啊?”
我一皱眉头,这话问的就有几分无礼了,这时候不说宽慰主家两句,还出此非议之言,就是客人也要被主人家嫌弃。不过他对我有恩,我只能出言提点:“将军可不好乱说,两位小主人去了,阖府都哀痛,将军怎么还来问真假哪?”
壮汉吃得高兴,什么都往外蹦:“我哥哥说你们刘家人老干这事儿了,以前文皇帝当代王的时候,不愿意奉吕太后的诏,就弄死自己亲儿子来拖延,你们那家老刘头,说不定也这么干哪,而且。。。。。。”
我惊恐地看着他,这还是刺史府的地盘,他这么胡说八道,厨房里听见的可不是我一个,好在这时一个声音厉声喝住了他:“子孝,你怎么又乱跑,人家府里有事儿,忙得很,你怎么到处添乱。”
我寻着声音往外头看,却是曹校尉站在厨房外大声呵斥。壮汉看见他立时蔫了,捧着荷叶,顺着墙就出溜了出去。我跟出去,向他施了个礼:“将军。”
曹校尉对我点点头,“倒是巧,姑娘昨天幸苦了。”
我摇摇头,“为主家分忧,是我们份内的事,说不上辛苦。”
曹校尉看看我,又瞥了一眼厨房人来人往,把话又吞回去了,转了话头问:“姑娘去哪儿,我可好送姑娘一段。”
我有点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可也没话回绝,只能顺着他答应了:“正要回屋,倒正好和将军一路走一段。”
走在厨房一边的花木小径里,周围人渐渐稀少了,曹校尉看四周没人,问我:“姑娘家里还好否?”
我再一次致谢,“多亏将军,才免了那天那场难堪。正不知如何谢将军。”
他似乎对我的答案很满意,“我正等姑娘这句话,正有一事,要向姑娘讨回这个人情。”
干净利落,开门见山,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的坦率。看惯了荆州城里诸人云山雾罩的言语和行事,他这么直接倒让我窘了窘。
硬着头皮,我只能答他:“将军有什么事,小女可以帮忙?只是小女一个歌姬,怕帮不上将军。”
曹校尉一笑,“我只问姑娘一句,那两个小娃娃真的是意外突然去世的么,死干净了么?”
我瞅瞅他,又瞅瞅身后的壮汉,这俩真是如出一辙的坦率,只是一个莽憨,一个还稍加委婉的掩饰,但大胆和疯狂的程度却都差不多了。
虽然对这个问题极不舒服,但我也只能如实答他,还他这个人情:“听说是奶娘的奶出了问题,两个小儿确实是没有了,明日就要破土掩埋哪。”
曹校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完全满意,接着追问:“以前两个小儿是没有病的么。”
我看看他,他这么急切地追问小娃的死因,无非就是怕州牧大人在联合讨董的事儿上敷衍他们,可曹校尉对州牧大人的猜度实在是有些太过疯狂了,若刘使君是这种人,近乎没有人性了。
我索性把他要的答案直接告诉了他,也不要他再费着心思猜度:“还不是内宅中的一些腌臜事儿,未必好明告诉将军的。将军大可不必思虑太多,两个小娃,确实是‘突然地’死干净了。”
曹校尉颇为满意,两道浓眉舒展开了,“和姑娘说话就是痛快,姑娘善解人意,倒比和许多男子说话爽快。”
我有些生气,没好气的回谢:“谢大人夸奖了。”
还有几十步就到我住的小院子了,远远地,我看到诸葛公子正在我的院门口踱步,他也正看到我和曹校尉三人从小径上走来,我脸有怒容,一旁的曹校尉满意的笑容挂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