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阴风天气忽然散去,夕阳从西边的云层里露出头来,散发出苍白色的清冷光辉。窦线娘带着花又兰正从大将军府后花园里穿过,猝然感觉到眼前一亮,不禁伸手搭在额前看了看天。
花又兰跟着抬起头,轻轻抚掌笑道:“表姐,天晴了!夫人说不定会答应你的请求呢!”
“但愿吧!”窦线娘露出一丝浅笑,步伐轻快地向前走去。
姜夫人居住的院子很大,位置在大将军府后院的西北方向,窦线娘已经来了好几次了,每次来这里都感到很亲切——姜夫人把宽阔的花园弄成了一个小校场,兵器架上摆放着各种兵器,角落里还放着石锁等物,总会让窦线娘想起当初自己家后院的情景。
房门外站着一名面目清秀的红衣侍女和四名青衣侍女,见到窦线娘姐妹俩过来,纷纷敛衽行礼。
花又兰赶紧还礼,窦线娘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问道:“红莲,夫人在做什么?”
红衣侍女悄声道:“对弈呢。表小姐,要通报吗?”
窦线娘尚未答话,房门轻轻从里面拉开,柳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看见窦线娘,柳绿眼中闪过一丝妒恨之色,随即点头微笑道:“表小姐来了啊,请进吧。”
窦线娘道了谢,让花又兰在外面等着,自己走进了房内。
柳绿关上门,淡淡看了一眼花又兰。
花又兰赶紧低下头去,不知为何,她对这位年少貌美的内院管事总是感到惧怕。
柳绿冷冷一笑,端着托盘向外面走去。走出花又兰等人的视线之后,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狠狠一脚把一颗小石子踢飞到了远处。
两位夫人这盘棋正在收官,却是秦夫人一目半险胜。见到窦线娘进来,秦夫人笑道:“你怎么来了?”
窦线娘敛衽行礼,然后低着头轻声道:“姨母,明日大军就要出征,天空也转晴了,孩儿想去城外看看。”
秦夫人点头轻笑:“那就去吧。”
“嗯?”窦线娘吃了一惊,没想到秦夫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这是公然第一次单独领军,老身还是有些担忧,再去看看多叮嘱几句也好。”
姜夫人站起身揉揉腰,“老身也一起去看看吧。”
窦线娘心里极为感动,赶紧上前替两人披好狐皮大氅。
片刻之后,两辆马车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迅速出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前厅内,罗艺正在和麾下将领们商议明日大军开拔的事宜。天节军校尉以上的将领都是罗艺亲自任命的,在场的几人更是亲信中的亲信。
左侧第一位坐着罗松,他右手是个略显古怪的壮硕汉子——这汉子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就连头巾和皮靴都是黑色的,即便罗艺当前,脸上蒙着的黑巾也没取下来,只露出两只有些无精打采的眼睛。
蒙面人身侧是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文官,这人身长七尺,相貌颇为普通,还留着一副鼠须,不过双目开阖间眼神却显得颇为锐利。这文官名唤邓嵩,乃是大将军府曹掾,官职仅为七品,却替罗艺掌管着天节军的辎重。
右侧一溜坐着三个黑甲将军,年纪大都在三四十岁的样子。矮矮壮壮、圆脸大眼的名唤赵什住,个头瘦高、狭长脸的名唤贺兰谊,最末尾那人中等身材,脸上时刻堆满了笑容,看上去倒像个和善的掌柜,此人名唤晋文衍。这三人本来都是涿郡郡兵将领,罗艺初至涿郡的时候,先是武力慑服,接着又是恩情收买,他们很早就投靠了罗艺,一直表现的忠心耿耿,如今都是天节军中的六品将军。
赵什住三人下手,是正襟危坐的薛万均兄弟。
长史邓嵩正在禀报运送粮秣一事,“此次太守府调拨了民夫三万,向涿州运送了二万五石粮秣,再加上涿州官府就地征集的八千石粟米,足够我五万大军吃用两月之久。除此之外,冬衣、箭矢、备用盔甲等物也都已准备齐全,明日会随大军运到涿州。”
“箭矢准备了多少支?”
“回大将军,一共八十万支。”
“府库里还有多少?”
“一百五十万支上下。”
“再拨出三十万支箭矢。其他东西减半运送涿州。”
“喏!”邓嵩虽然不解其意,还是赶紧拱手答应。
“万均,万彻!”
“末将在!”薛氏兄弟一撩盔甲站起身来。
“你二人明日率领三千骑兵为先锋。”
“喏!”
罗艺摆摆手让薛氏兄弟归座,看向了黑巾蒙面人,“大虎!”
“小人在!”蒙面人起身单膝跪地。
罗艺又看向赵什住和贺兰谊,“赵将军,贺将军!”
“末将在!”
“老夫大军开拔之后,涿郡城防务会交到大虎手中,你二人务必全力相助!若是有大事不决,前去请教夫人就是!”
“小人(末将)遵命!”
一旁的晋文衍笑容不减,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
大虎三人落座后,忠伯出现在大厅外,“大将军,小人有事禀报。”
罗艺一摆手道:“都是自己人,只管讲。”
“二位夫人带着表小姐去了二公子的燕云卫军营。”
罗艺一怔,点头令忠伯退下,苦笑着在心里嘀咕一句,‘二位夫人若是知道其实公然昨夜就离开了,还不知会怎么生气呢……’
“大将军?”
“没什么,继续说事情。永年!”
“孩儿在!”
“明日你和为父一起率领中军……”
窦线娘和秦夫人同乘一辆车,眼看离军营越来越近,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十几天未露面的‘登徒子小贼’,心儿不禁怦怦加快了跳动。
秦夫人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对外面吩咐了一句:“再快点,跟上姐姐的马车!”
车夫一扬鞭,马车再次加快了速度。
到了军营前方,窦线娘却感到有些奇怪,此时应该是歇息时间,为何校场上还是喊杀声一片?军营周围游弋的骑兵小队伍似乎也多了几支,而且不太像是史大奈的那些手下。
看见马车过来,一队二十人的骑兵奔了过来,停在几丈开外躬身行礼。
护卫首领乃是一脸憨厚的秦七,他瓮声瓮气道:“速去通禀二公子,就说二位夫人和表小姐来了。”
骑兵小头目答应一声,带着手下调转马头,一溜烟冲进了军营大门。
马车刚进入军营,一个穿着银白色盔甲,白色丝巾蒙着脸的男子大步迎了上来。
车帘后的窦线娘吓了一跳,还以为罗成遇到了什么意外导致脸上受伤,掀开车帘就准备询问。
秦夫人一把拉住她,低声道:“那不是公然!应该是二子!这小子,到底在弄什么鬼!”
窦线娘定睛一看果然如此,这人和罗成身材几乎一样,不过行走间却没有罗成那种洒然之态,到了近前还显得有些畏惧。
‘登徒子小贼在搞什么鬼?’
银甲男子到了马车前,躬身道:“小的秦二,参见夫人,参见窦小姐!”
秦夫人掀开车帘,沉着脸问道:“二子,你们在搞什么鬼?公然哪去了?”
姜夫人也掀开车帘,皱着眉头看向秦二。
秦二语气尴尬道:“启禀二位夫人,二少爷昨夜就率军离开了!为了掩人耳目,才让小的假扮他。”
“什么!”三个女人齐齐一惊。
秦夫人深吸口气,低声喝道:“哪去了?”
“河间郡。”
“河间郡?河间郡?”姜夫人嘀咕两次,马上恍然大悟,“老身明白了!妹妹,我们被他们父子骗了!这次大军根本不是去征讨马棚口的,而是想要剿灭豆子岗的逆贼!”
“啊?”秦夫人和窦线娘同时低声惊呼。,秦夫人急急问道:“姐姐何出此言?”
姜夫人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见解简略说了一番。
秦夫人听完后默然沉思了一会,指着校场问道:“不对啊,公然既然要去剿贼,为何还把部下留在这里?”
秦二赶紧解释道:“启禀夫人,那些都是营中的匠人和大将军悄悄调来的天节军,为了不泄露消息,大将军还特意调来了五百骑兵日夜巡逻,不许一个外人靠近军营。”
窦线娘听到这里,心中的失望、委屈、气愤……不一而足,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还是姜夫人多了个心眼,忽而问道:“公然没留下信件吗?”
秦二拍拍脑袋,惭愧道:“小人一时着急忘了!二少爷确实给二位夫人和窦小姐都留了信件,小人这就去取来。”
看完罗成信件中的软语解释,窦线娘的失望和气愤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牵挂。
回城的马车上,秦夫人不免又好生劝慰了一番窦线娘,却始终不能让她安心下来。
回到府中,罗艺面对两位夫人的质问,只有苦笑着连连赔罪,并且再三保证罗成不会出任何问题,这才平息了这场小小的风波。
次日卯时,涿郡城就热闹起来,大队大队的天节军出了军营,出城后在城外开始集结。
辰时,在数万百姓的围观下,罗艺举行了简单的出兵仪式,随后辞别留守的将领和太守府一众官吏,率领五万精锐大军和两万辅兵,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着东南方向的涿州开拔。
天界军开拔的同时,在涿郡南面方向一百七十多里处,罗成带着二十几人出现在了上谷郡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