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朵就坐在这地下室的一张久久的书桌前面,正在一本正经的计算着数学题。李默阳凑过去,轻轻瞥了一眼——是大学生的教材,而且答出来的题正确率极高。
好像压根就没有看到他和王管家一样,白朵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她就那样静静地算着,让他和王管家都不好意思出声打扰。
最后,还是王管家开了口:“小姐,这位是李默阳,Q大研二的学生,是新来的家教。”
白朵这才从一堆书中抬起头,在看见李默阳之后,竟然又一次低下头去,只是轻轻点头,又开始在数学题中奋斗,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王管家对李默阳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她要上去了,让他在这里陪着白朵。就在这时,别的突然抬起头来,用苍白的语气说道:“原来的那个呢?”
“这……莫小姐承认错了,已经让我给开了。”王管家好像面有难色,最后还是颤巍巍地开口。
白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继续低头做题。
后来李默阳才知道,那位姓莫的大学女生,因为家里面太穷了就偷了白雨的一块没有戴过的名牌手表,结果让白朵看到,就直接告诉她不要来了。那女孩那里肯放弃这么一份好工作——因为白朵天资聪明,几乎不用她费心,而且工资又是其他地方的好几倍,于是她便矢口否认,甚至说拿表的人就是白朵——因为白雨不喜欢白朵的事情,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白雨自然是知道那小偷就是那老师,但是白朵做事情实在太不给人留情面,于是她就按照常规,将被冤枉的白朵关进地下室。白朵什么怨言也没有,就只是在经过莫老师的时候,多看了她一眼。
白朵的眼神,是一种近乎于没有生命的眼神,像一滩死水,又能够轻易的唤醒人心里的恐惧。
白朵每次被关地下室,时间都是三天。
莫老师就是在这三天中离开的。
但是,白朵根本就不记得了。她很难记得她的家教是哪些人,一个原因是她几乎不用别人教什么,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所有的老师,没有一个在白家待够了一个月的。不是因为觉得白朵难相处,就是看不惯白雨虐待孩子的行径。
李默阳听不明白她们的对话,就只有坐在白朵对面的椅子上,呆呆的望着这地下室的装潢。说实在的,是一件挺不错的房子,旧旧的石室,墙上还挂着欧洲名画的高仿。南边还挂着一口旧旧的发条铜钟,钟摆来回晃着,指针发出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只是因为这地方太过于阴暗,总是有一股腥腥的阴湿味,李默阳还是忍不住抽抽鼻子。
那个晚上,白朵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他开始时并没有偷懒的打算,还一直盯着白朵的书,但是后来他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小丫头根本就没有做错一道。
于是,他将身子仰在椅背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不知不觉,他就睡着了,睡梦中他好像看见一个长得很像白朵的小女孩,在一片夹竹桃花中来回跑着,又时不时停下来,将白里透红的小脸凑向那红色的花,轻轻闻闻夹竹桃的花香,然后又忽的跑开,笑声蔓延了一路……
他是被白朵轻轻揉醒的。
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白朵那张无表情的脸,还有一双失焦的眼睛。他皱皱眉毛——因为他有很重的起床气,此时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了?”因为刚起来,声音都是哑哑的。
白朵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指指那钟。李默阳迷糊着视线看过去,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李默阳想要发作——既然已经到了第二天了,干嘛还要将他叫醒。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发火会不会吓到这个女孩——不,他是害怕根本吓不到这个女孩,他不喜欢白朵这张“死人脸”,他甚至觉得梦里面的那个白朵,才应该是真正的她。
李默阳回头看了看白朵,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了?”他的确不知道为什么白朵要将他叫醒。
白朵犹豫了半天,一双小手在胸前紧紧地握了几下,才淡淡开口,声音细不可闻,“你该上去了。”
李默阳顿时领悟——他该下班,回去睡王管家为他准备好的房间了。起身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床榻。他猜想白朵也是要上去睡的,就说:“一起走吧。”
白朵一愣,然后摇摇头。
李默阳一惊,“你要睡这里?”
白朵不答,算是默认。
李默阳顿时握紧了手——这样的家庭,竟然会这样虐待孩子!
李默阳也不管什么,拉着白朵的手就想带她一起离开。但是,在碰到白朵的小手的一瞬间,他觉得很硌手——一阵心惊胆战的感觉向他的心脏猛烈的冲击着。
那细小的手腕,就真的是皮包骨一样,瘦的连一点点肉也没有……
白朵也不错开,就任由他拉着,脚步踉跄的跟着他到了楼梯处。一步步上去,白朵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脏是在跳着的,嘭——嘭——嘭。就像是那些女生看的漫画里的女主角一样。
从来没有一个陌生人会对她伸出手。就连经常帮着她的王管家,还有经常来串门的白氏总经理瓦西农,也只是在不惹怒白雨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对她好。
白朵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中,有一种她不认识的东西,即将溢出眼眶。
李默阳因为心中气愤,上楼的时候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这正好给白朵提供了机会可以仔细端详这个男人的后背——宽大伟岸,很有安全感,甚至还透着一种神秘的贵族气质,根本不像是王管家说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研二学生。他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照得像是一尊雕像,棱角分明,尤其是鼻梁,高挺着,很帅气。但是,却是一双薄唇。
薄唇的人薄情,她也是知道的。就像她的母亲,就像她。
李默阳走到暗门处,伸手就要拉门。但是却拉不开。李默阳这才醒悟过来,门竟然是被从外面锁着的。他顿时来了气,松开白朵的手,用双手去晃门,甚至叫着“开门”。
白朵呆呆的看着自己那只被李默阳松开的,还在颤抖不已的小手,就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弄来。
多年之后,白朵再回想那一刻,就觉得命运弄人。
因为从一开始,命运就决定好了,他要松开她的手。
李默阳最后终于放弃了,皱着眉头坐在楼梯上,不经意的抬头,发现白朵竟然在呆呆的看着自己。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最后是白朵先妥协了,低下头,转身就下楼,准备回到她原来的位置。
“你总是被关在这里?”李默阳也跟着下去,并小声问道,语气中全是不满和不可置信。
白朵没有回答,伸出细细的手,就要按在墙上的灯的开关——她困了,想睡。
已经十六岁的白朵,身高还不足一米五,要想按到那墙上的开关,就必须踩着凳子。但是,似乎是出于有外人使她很不自在的原因,白朵并没有选择像往常一样踩板凳,而是踮起脚尖,贴着墙,拼了命的去够那个小小的开关。连衣裙的袖子顺着她细细的小胳膊滑到肩膀处,露出了像纸一样苍白的皮肤。
李默阳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因为她那细小的胳膊上,还有无数道青色的痕迹,以及,难看的疤痕!那种震撼,是他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他不敢再看,连忙走过去,将白朵按到扶手椅中,并不看她,问道:“是要关灯吗?”
没有等白朵回答,他就轻轻一按。顿时,寂静随着光的消散降临,隐隐约约的,有老鼠的叫声传来。
“害怕吗?”李默阳问道,在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之后,才坐回他原来的地方。
白朵在黑暗中并没有回答。一双眼睛也没有闭上。
李默阳感觉是她在看他,就迎上她的方向。
白朵的眼睛在黑夜里,也显得那么深邃,似乎是可以将夜的黑给吸进去一样。但是眼角,却隐隐发亮。
直觉告诉李默阳,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