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启心中惦念着沈婉,又想起沙漠中发生的事来,觉也睡不好,只一味在床上翻来覆去。旁边打扇的小丫鬟只道是热得很了,便加大了手中的力度,扇得草虫织锦罗帐一晃一晃扑在霍启脸上,越发难以入睡。霍启于是翻身坐起:“行了行了,你也不必扇了,出去吧,留我一人在这里就得了。”
小丫鬟不知何故,只得红着脸儿匆匆退出。正逢英娘从外面进来,拿过丫鬟手中扇子轻声道:“我来吧。”
英娘轻手轻脚来到霍启床前坐下,温柔地打着扇子,见霍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温和地问:“可是睡不着?”
霍启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从外面回来一趟,个子没长,脾气倒见长了。如今连飞琼和红茵那两个小丫头都发落了,岂不是让她们没脸?”英娘笑道。
霍启翻身对着英娘:“你不知道,红茵那个丫头素来毛手毛脚的,闯了祸又喜欢推给别人,时间久了自然有人不满。飞琼是个闷嘴葫芦,平日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也不肯为自己辩白。这次小惩大诫,就是让她们长点儿记性,回头嫁了人也这副德行可怎么好?”
“你小子鬼灵精的,竟想到这一层,我都没想这么远呢。看来这趟出去,总算长了心性儿了。”英娘笑着摸了摸霍启额头。
“这次出去也没带什么东西回来,都叫龙卷风刮走了。也罢!等收拾完了你告诉她们去库房领两匹罗布做身衣裳吧,免得说我不待见她们。”霍启懒懒说道。
英娘见霍启有了困意,小声说道:“你连日疲劳,趁这会儿好好睡一下,沈家姑娘来了我自会叫醒你。”
霍启哼唧了一声,呼吸渐渐平缓,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霍启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唤:“启哥儿,该起来了,沈姑娘来了。”霍启听见沈婉要来,打了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猛地翻身坐起:“来了?在哪儿呢?”
英娘笑道:“也没见你这么急的。在松筠堂呢,还没过来。”
霍启急唤小丫头子进来梳洗更衣,红茵飞琼两个笑吟吟走了进来,想是已经得了那两匹好布。
红茵打了洗脸水来服侍霍启洗了把脸,飞琼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家常月白色竹纹长衫为霍启穿上,又在腰间勒了一条玉带,挂了一方美玉,把头发拢起,用簪子插了个龙纹嵌宝金束冠。小丫头子又找了双青缎粉底小朝靴给霍启蹬在脚上。
红茵退后几步,左右端详了一番,拍着手儿笑道:“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可以去见美人了!”
霍启红了脸斥道:“没见你这么多嘴的!”眼里却并无怒意。
英娘也忍不住笑道:“就你贫嘴!没见咱们公子害羞了吗?”一屋子的人抿着嘴儿笑。霍启脸上讪讪的,一甩袖子快步走了出去。
未至松筠堂,已听得笑语盈盈。只见堂内霍氏夫妇都在,还有一位四十多岁身着家常便服的儒雅男子,便是沈玄晖沈大人了。沈玄晖虽面色温和,然久居高位,自有一股子高贵威严的气质。沈老爷旁边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面若桃花,气质优雅,仪态高贵,一颦一笑极为柔美,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一看便是博览群书。
霍启快步走过去喊了声:“小姨!姨父!”沈氏夫妇笑着望过来。
沈夫人一把拉过霍启搂在怀里细细瞧道:“数月不见,启儿倒是长高了,也黑了瘦了。在外边过的很苦吧?早知道你娘就不该让你跟你爹出去!”
霍夫人也笑道:“真是越发不懂规矩!姨父姨母来了也不拜见,有你婉妹妹一半知礼便好了!”
霍严笑斥道:“混账东西!还不快给你姨父姨母行礼!”
霍启从沈夫人怀里溜下来,端端正正作了个长揖:“启儿见过姨父姨母!”复抬头问道:“婉妹妹怎么还不来?”
一堂大人哄堂大笑。沈夫人笑指着霍启对霍夫人说道:“姐姐你看吧,我就说他一来什么也不问,只问婉儿在哪!”
沈玄晖笑着回答:“婉儿有事耽搁了,稍后就来。”
正说着,有小厮来报:“回老爷太太,沈姑娘来了。”
霍启忙转头望向堂外,离火也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口,她倒要看看这沈小姐是何方神圣!
一只穿着粉蓝芙蓉缎子绣鞋的玉脚轻轻踏了进来,牵动一角飘逸裙裾,如水的温柔慢慢浸透了整座松筠堂。这种温柔似有似无,却又无处不在,让人的心里一下子平静下来,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离火有种不好的感觉。对方只是迈出了一只脚,她就知道自己输了。
一群丫鬟婆子跟在一位年幼小姐身后进来。那小姐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穿着烟云蝴蝶裙,一头青丝挽了个百花分肖髻,玉手执一方鲛帕。眉凝清愁,眼含秋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飘飘乎如月中仙子,遗世而独立。
离火第一眼看到沈婉,脑子便“轰”的一声,呆呆的什么也不知道,只顾痴痴看着。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的人,完美的不食人间烟火,如天上谪仙。“才逼薛涛,貌胜甄宓”,果然,果然!所有的称赞都不足以描绘沈婉的十分之一!
她开始觉得有些自卑了。茗香说得对,若论相貌,自己倒是略胜一筹,可是沈婉那种与生俱来出水芙蓉般的温柔气质,自己永远也模仿不来。
离火又看着沈婉弱不胜衣的体态,目光移向她缺少血色的面庞,心中咯噔一下,这位沈姑娘确实有先天不足之症,而且,一定活不过十八岁!
十八岁,年华正好的时刻,寻常女子都已嫁人,沈婉却一缕芳魂独奔幽冥。
她开始为沈婉感到惋惜,又为霍启感到难过。这样美的女子,上天为何要早早召走她的芳魂。这样痴情的少年,命运又怎能夺走他的挚爱?
沈婉娉娉婷婷走进松筠堂,眼角秋波似无意瞟过霍启,却不正眼瞧他,只大大方方走到霍氏夫妇面前,屈膝行了个礼:“婉儿见过姨父姨母。”
霍夫人喜得眉开眼笑,拉过沈婉道:“真是个懂礼的好孩子。这几天来出落得越发好了。”沈婉只乖巧地靠在霍夫人怀里浅笑。
霍严也赞道:“是比咱们家那泼猴儿强多了。”
两相对照,霍启顿觉相形见绌,越发不好意思来。沈婉却莲步轻移来到他面前微微屈了膝:“表哥好!”
霍启忙不迭还礼,抬头见沈婉似笑非笑看着他,顿觉魂儿都丢了,胸中有千言万语,只碍于兩府大人在场不好说。
霍夫人拉过妹妹道:“咱们姐妹俩带着小孩子到东花厅好好叙叙,正堂就留给爷们说正事吧。”于是霍沈两夫人带着霍启与沈婉,众丫鬟婆子陪同着往东花厅走去。
霍启自进了东花厅,浑身便自在了许多,话匣子渐渐打了开来,也不过说些身体可大好了,在家玩的可无聊之类的话。沈婉一面应着,一面用手玩弄着衣角,黑宝石似的眼睛光华流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众人都望着外面,却不知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