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匆匆过去了一个多月,李长歌也渐渐的熟悉了“洪记”店铺的生活,还被洪明叔做主拜了店里的一位老师傅,做了个打造首饰的小学徒。每天和清娃子照看照看店里的生意,或者跟在老师傅身边学看师傅打造首饰。生活充实自在,倒也不会太过于悲痛过往的经历。
清娃子本名朱清,在望京城里是土生土长,家住城北朱家巷,家里只有一个老娘,给别人家缝缝补补赚些家用。他十二岁就进了首饰店做了名伙计,至今已经有四年多,每月一两一钱的工钱,吃住在店里,还能补贴家里的用度,也算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清娃子面容清秀,口角乖巧伶俐,做事干脆麻利,深得掌柜洪明的喜欢,也很受来店里的那些小姐夫人顾客的欢喜。可自从月初李长歌来到店里后,他发现自己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但是李长歌是掌柜的亲戚,又是店里的学徒,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不仅如此,还要时时奉承一二,渐渐地,倒也和李长歌混熟了。
李长歌长得非常俊俏,为人和善,用那些夫人小姐的话说,就是个“玉人儿”,自然深得她们的喜欢。每次来店里挑选首饰,她们都忍不住口语中调戏几句,李长歌本是山里孩子,从没见过这些燕燕翠翠的大家闺秀们,所以每次都是闹着个大红脸,又引来那些女人一阵大笑。时间长了,李长歌也懒得理睬她们,每次推荐货品时,都故意板着个脸。即便如此,夫人小姐见他故做正经的严肃模样,却觉得更好笑了。
每个月的月初,洪记的师傅伙计们,都会有一天的例行的假期,往往这一天,大家都会相互凑份子钱,一起去酒楼要一桌酒席,打打牙祭。好几天前,负责这事的清娃子就已经挨个收钱,李长歌本来不想去的,不是怕花钱,而是他还从来没喝过酒。但是想想这是自己第一次赚了工钱,按理说也应该庆贺的,于是也就答应着去了。
初一的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李长歌就被清娃子从床上硬扯了起来,嚷嚷着说要带李长歌去赶庙市。
庙市又称早市,是望京城里的一大传统。起初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望京城周边的山民们便早早进城,集中在城东的慈恩寺前的大广场上贩卖山里的特色野味,后来久而久之,这便成了约定成俗的事情,每到开市的日子,各行各业都会早早的来广场上占个位置,摆上摊子,摊子前往往都会插上条幅,上书“柳子巷王记成衣铺”“成街李记铁匠铺”等等,生意不强求卖出去多少,至少能给自己的店铺做个宣传,这挂条幅也成了庙市的一道特色风景。而对于住在望京城里的老百姓来说,赶庙市也已经成了一个月中最值得期待的事。
李长歌和清娃子一起来到慈恩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广场上到处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行人实在太多,摩肩擦踵,不管你是大家闺秀还是市民百姓,大家都混到了一起,身体更是不由自主的跟随着人流向前挪动,人群中不时就会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和旁人的起哄声。广场的中央都是一个个戏班杂耍,他们搭起高台,唱起对台戏。台上演出精彩绝伦,生旦净末丑,各式角色穿花引蝶般,一一登场,个个都拿出自己的绝活,卖力表演,或腾挪翻滚,或精彩对打,或咿咿呀呀唱着戏文。台下观众也很给面子,阵阵轰然叫好。
两位少年跟随着人流,亦步亦随的向前移动。一路上李长歌都是睁大眼睛,满脸好奇,感觉一双眼睛都不够用,十足的乡巴佬进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和琳琅满目的商品,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可刚入人群的洪流后不久,李长歌和清娃子还是被人群给冲散了。李长歌东张西觑,想找到清娃子的身影,但是一眼望去,四周到处都是人头攒动,想分别出哪个是清娃子,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李长歌也只好作罢,反正清娃子是望京本地人,比他还熟路,倒也不怕他走丢。
一路前行,路旁都是各种摊铺,每个摊铺前都围满了人询价问价,讨价还价,摊主和伙计都忙着应付,个个都忙着满头大汗,汗流浃背。突然,李长歌眼睛一亮,他挤到一个卖现做糖人的摊位前,盯着摊位上眼花缭乱的各种糖人看了好久,最后花了三个铜板给自己买了个猴子形状的糖人,拿在手里边走边吃。
想起这种糖人他还是在好多年前见过,当时村长家的继旺拿了个老虎形状的糖人,拿在手里不停地****,说是他老爹进城时候特地带回来的,当时继旺还特神气地说:“我爹说了,这糖人寻常是买不到的,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吃到。”李长歌兄妹俩馋得要命,还真被这句话给唬住了。导致以后每年生辰时候,老爹问他想要什么礼物,李长歌心里都百般挣扎,其实很想吃糖人,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要别的,因为他觉得他们家不是有钱人家。
李长歌边走边****着糖人,心里恨恨地想着继旺的那张可恶的脸,可又想起继旺也已经不人世,心里又是一阵黯然,手里的糖人也变的索然无味。就在他在人流中间独自黯然伤神时,耳朵边突然传来一段歌声,歌曰: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
浮生事,苦海舟,荡去漂来不自由。
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
肯回头,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歌声沧桑飘渺,却又似有某种韵味。李长歌心生好奇,这么吵杂的人群里,怎么还有人唱歌。他四处看了看,却没有发现是谁唱的,不禁摇了摇头,心里责怪自己有点大惊小怪,继续边吃糖人,边向前走去。
“无根树,花正偏,离了阴阳道不全。
金隔木,汞隔铅,阳寡阴孤各一边。
世上阴阳配男女,生子生孙代代传。
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
就在李长歌心里不以为然之际,第二段歌声又在耳边响起。李长歌在人群中突然站着不动,凝神细听,发现这段歌词比第一次的声音更加清晰,好像唱歌的人已经来到自己身边一般。李长歌突然转身回头,发现大概十步远的人群中走来一位老道士,鹤发童颜,头戴混元巾,身穿玄色道袍,手拿一柄银色拂尘,仙风道骨,气势非凡,走在人群中,如闲庭漫步,逍遥自在。更奇怪地是,他所在的地方一尺方圆,人群自然而然的就绕了过去。
李长歌奇怪的盯着老道士看,心想这不会又是个仙人下凡吧。经历过陶家村的事件后,他现在心里对仙人的心思非常复杂,一方面羡慕仙人的神通广大,一方面又很厌恶仙人的滥杀无辜。
老道士似乎有所察觉,目光向李长歌这边扫视而来。两个人目光一对上,老道士眼珠陡然一缩,脸上讶然的神色一闪而逝,接着就冲着李长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和他擦身而过。
李长歌神色有点复杂,因为刚才老道士和自己擦肩而过时,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横移了半尺。要不是他精神都集中在老道士身上,那自己一定和人群中的老百姓一样毫无所觉。
“果然是位仙人。”李长歌沉吟了一下,还是打算跟上去看看。一抬头,发现老道士已经离自己有十多步远,他赶忙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人群中穿梭,一路走马观花般。李长歌相隔十几步远,始终盯着老道士的背影,不敢有一时放松,这十几步好像成了一道鸿沟,不管李长歌走多快,老道士始终是相隔这么远。好在老道士只管向前走,并没有回头。
突然见老道士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进了巷子,就是离开了人群。李长歌快步来到巷子入口,发现这个巷子很深,老道士已经走到了深处,向里看去,只能依稀地看到一块玄衣在飘荡,李长歌咬咬牙,向着老道士的背影追去。
左拐右进,很快李长歌就被转糊涂,不分东西南北,不过好在那抹玄色衣角不时的在转角出一闪而逝。他心里想着,回去一定要问问清娃子,这片地块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能有这么多弯弯曲曲的巷子。
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李长歌发现前面的老道士不见了,而巷子也变成了死胡同。两边都是高高的青墙,自己又不分东西南北,暗叫一声晦气,李长歌转头就向来时的方向走。刚走两步,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李长歌吓得往旁边一跳,转头就看刚才消失不见的老道士正笑吟吟的站在眼前。
“不知这位小哥为什么总是跟着贫道呢?”
“我……我只是想确认下道长是不是仙人下凡,随便想向道长打听个地方。”被人识破行踪,李长歌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哦……”老道士似乎来了兴趣,“为什么小哥会觉得贫道是位仙人下凡呢?”
“因为我看到道长行走于人群中,人群却不能靠身,而且开始时候听到道长的歌声,就感觉那歌很好听。”
老道士听李长歌说看到他行走人群中,人不旁身,不禁点了点头,但听李长歌说还听到他的歌声,却脸色大变。一脸凝重地紧紧盯着李长歌的眼睛,仿佛想从李长歌眼睛中看出他是否说谎,同时,单手执拂尘,一手背到自己的后面,大拇指飞快的掐另外四根手指,似乎在掐算着什么。随着掐算的速度越来越快,老道士的眼睛也越来越亮,双眼中仿佛亮起千万颗星辰。
李长歌开始还奇怪老道士怎么脸色说变就变,还在忐忑不安。当老道士的眼睛越来越亮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老道士的眼睛化成了漩涡,自己仿佛要被拉扯进去似的。脑中“轰”的一身闷响,接着便是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过了去一瞬还是一年,李长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感觉就自己看了眼老道士的眼睛,自己的灵魂都快飞了起来,后面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老道士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
“小哥刚才说想打听个地方,不知道问的是什么地方?”
“想请问道长青城山在什么地方?”李长歌恭敬的鞠了个躬,低声说道。
“青城山?小哥问青城山做何事?”老道士的脸上有点奇怪。
“因为家里突然发生变故,当时我深受重伤,小妹也昏迷不醒,凑巧被青城山的管青衣和程丹儿两位仙师所救,现在我身上伤已经痊愈,就想着去把小妹接回家来。还请道长告诉我青城山的方位,感激不尽。”说着,李长歌就要跪了下来磕头。
老道士慌忙大袖一卷,一阵柔和的风凭空生起,托住了李长歌,使得他怎么也跪不下来。
“你也不用谢我,告诉你方位也无不可,但是青城山虽然也是在南方,却相距此地还有上千里远。一路上穷山恶水,危险很多,你真的决定要去接回你妹妹吗?”
“是的,还请道长告诉我具体方位。”李长歌固执的鞠躬相求。
“罢了罢了,贫道就好人做到底,亲自送你一程吧。明日五更,你去东门外的山岗上等我。今日你就先回去收拾些衣物,把杂事安排妥当方可。”
“啊,真的吗?”李长歌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都已经下定一路吃苦的念头了,却峰回路转,不禁欣喜若狂,“多谢道长,哦,不,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哈哈哈,小哥也不必谢我,贫道只是想和小哥结个善缘罢了。”
看这李长歌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老道士“哇”的一声,就喷出了一口鲜血。急忙从怀里掏出个玉瓶打开,倒出一粒红色丹丸服下。
“小小年纪,已经洗经伐髓,全身脉络全通,还有两股阴阳暗流运转全身。不仅能看破贫道的隐身术,还能听到《仙缘歌诀》。本想掐算下他的未来,却是只识得一丝天机缠绕,贫道便被严重地反噬。”老道士心中发苦,一声叹息,“想不到一次心血来潮的望京城游历,却能遇到如此神奇的小哥,幸哉?命哉?”
老道士大袖一挥,脚下竟然凝聚出一朵白色云彩,载着老道士冲天而起,转眼已经在空中消失不见。天空中划下一条白色尾迹,还隐约地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无根树,花正无,无相无形难画图。
无名姓,却听呼,擒入中间造化炉。
运起周天三昧人,锻炼真空返太无。
谒天都,受天符,才是男儿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