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他依然觉得气力有渐渐消失的趋势,然而毒性不烈,他倒是想到了以水解毒的法子,寻常后花园中多有引水,谢敬轩凭着感觉,向园中更深处走去。
初夏时节,花草生得正好,细细密密着的繁花似锦,但对摒着呼吸的他来说着实是件辛苦的事情,幸在花园不大,寻到这条人工的小河总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他俯身洗了口鼻,气力渐渐回到身上来,却也不敢呼吸气息,虽然毒性临水而弱,他也不想存什么侥幸心理,反而是动了心思,逆着水流的方向向上流走去。
水里植着稀落的莲花,这时候只生出了圆圆的荷叶,再走几步去,已看见荷叶在水中微微摇曳,可见水势渐急,他心中一奇,难道水流源头,位于唐家堡之内?
果不其然,绕过身侧的绿树,看到了假山前的一座小瀑布,山中多瀑布,但是假山上,应是由能人巧匠制造而成,这里应是在河流之上建成了一座假山,又在山中辅以水车之类的设施让水源自山上流下,营造出小瀑布的样子,谢敬轩绕了一圈,见这假山的规模当真不小,足足占了四分之一的唐家堡的地界,而其外围也已经连接到了唐家堡的院墙,他隐隐觉得不对,弯腰抓起一枚石子向瀑布内掷去,先听到了石子穿过瀑布去势渐弱的声响,然后才是落地的声音,即使隔了水声,依然能听见瀑布之后,并没有其他阻碍。
他复又投了一枚,这一回听到了石子撞击在瀑布后的石壁的声音,再多投几枚,确立了瀑布后面不受阻碍的位置,也不挽裤脚,脚上施力,就向那挂在山石上的瀑布扑去。
只受到了一重的流水冲击,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瀑布之后了,向外看时,隐隐可见唐家堡花园里的明亮天光盎然春色,他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建筑,不禁赞叹一声,而身上,虽沾染了少许水渍,于他也并不放在心上,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是谁?”
声音清脆,同瀑布后面阴暗潮湿的氛围十分不搭,谢敬轩稳住身形,此时逃出瀑布去也并非难事,但是已经进来了,自然也不愿意退缩,他轻笑,反问了一句:“你是谁?”
想来见声如见人,那女子声音清脆,也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果然,听见暗处那人轻轻一叹,道:“原来不是唐家人,请往里面走。”
谢敬轩不得不生出诸多疑问,第一,仅凭一句声音,她如何辨得出自己不是唐家人,第二,倘若她先于自己发觉对方的存在,何必出声询问,这样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踪迹?疑惑间,眼前渐觉明亮,那是一盏油灯,持灯的是一名黄衫女子,隔得远了,看不清样貌,她正由梯级样式的地方走下来,谢敬轩渐觉转不开眼睛,并非是怎样的法术,而是那个女子的面容随着距离的缩短已渐渐被他看清了。
即使出身名门阅人无数,他也是第一次看见有女子会有这样的神情,她的眼帘轻轻垂着,似乎对于他的存在毫不关心,只专注于脚下的石阶,似是唯恐担心会不小心跌倒,但真要这么说,又不是,因为她的目中毫无惊恐之像,就像对谢敬轩的态度,甚至于是,这个世界也不能让她在乎什么……
走得近了,她在距离他五尺开外的地方停下,抬眼一望,做了个万福,随口道:“谢公子,请随我来。”
谢敬轩一怔,随即神色如常,道:“姑娘何以认为在下姓谢?”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因他并不擅长欺骗,最多能够做到的隐瞒,这句话语意不强,既不会像“你怎么知道我姓谢”一般挑明了身份,又不会像“姑娘认错人了”一般是刻意的谎言。
那女子转身登上梯级,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道:“先时听声音就知道是谢家的哪位公子,见了相貌,可知是敬轩公子了。”
谢敬轩更奇,这般美貌的女子他没有忘记的道理,不禁问道:“敬轩眼拙,可是曾在何地见过姑娘?”
那女子淡淡道:“先时见过谢家二叔,人人都谓大公子生得仿佛谢二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江湖之上确也有此传言,谢敬轩听她并不遮掩,说得坦诚,心生好感,道:“那又是如何断定在下是谢家人?”
正等待着这女子回答,却见她已经停了下来,将油灯放在石桌上,对着暗处道:“姑姑,是谢敬轩公子。”
还不及顺着声音望去,就先听见一阵桀桀怪笑,一个仿佛老妇的声音道:“是谢家的,相比唐家,还是好的。”
在更暗处的地方,正歪坐着一老妪,灯光昏暗,看不清脸面,只依稀看到她的头发已然全白,这时道:“阿媛,让他出去。”
那叫做阿媛的女子垂首,道声“是”,转身向谢敬轩道:“劳烦谢公子如何进来便请如何出去吧。”
谢敬轩何时受过这等待遇,一时诸多不解也抛之脑后,向那老妪温声道:“听前辈的意思,对谢家并无冤仇,却为何甫一见到晚辈,就要下逐客令?可是晚辈贸然来到这幽深之地,冲犯了前辈?如果果然如此,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老妪似乎没想到他会多说话,这时冷然道:“你想让我指点什么?”
“第一,为何这位阿媛姑娘要出声询问……”话未说完,只觉身前似有破空之声,不禁大骇,待要辨清声音来源,却听那老妪大喝一声:“阿媛的名字,也是你能叫得?”声音未落,先就听到一阵轰轰隆隆之声,一时回声不绝。
被她的声音干扰,谢敬轩未能听清声音来势去向,但仍然向左一跃,贴到了石壁上,一枚暗器稳稳地嵌进了石壁之中,他还不待喘口气,却又看见那暗器仿佛动了,又是一道闪光,径向他的头上袭来。
他身体一偏,隔住了衣袖接住了这枚暗器,甫一入手,心中便暗叫“不好”,只觉得有什么被捏碎了,化作一团脓水渗进了袖子,冰凉的感觉直通过指尖的皮肤向全身蔓延开去。
这里是白洲最擅长使毒的唐家堡,若在这里着了道,哪里还有命在?他心下一骇,虽然知道出手的人是那名老妪,但还是忍不住向那女子望了一眼。
后者仍垂袖垂首站立,放在石桌上的灯在她的脸上映出了浅浅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