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廊上,暖昔安静的望着沈放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四下张望自觉无人后,便一个纵身,跃上房顶,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揉着酸软的小腿动作缓慢的站起身来。
她从来就不是个傻子,自然从来并未放下对穆白的怀疑,如今,倒是越发的清明了,怪只怪这客房隔音太差,虽不是紧贴着房间,夜风送过,依旧飘进她的耳里几个词,而暗卫这个词无疑更加重了她对他怀疑的砝码。
他果然和京里有关。
那么,他和她在一起的目的就值得怀疑了,想也可笑,她起初竟以为他不过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因为,除了吴浩哲,她想不出还有任何人,有救她的可能。
他显然对自己的底细还颇为清楚,这一点确实让她觉得奇怪,思齐自出生便被送到庵里,这件事情本来知道的也不过是父母和自己,以及已故的奶娘,而自己把思齐接回来,也不过是尚短的时日,她实在想不通穆白到底是何时见过思齐的,以致于见到自己便脱口而出。
这实在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退一步说,就算他过去与思齐见过,那么此时他的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和暗卫扯在一起,她似乎有所解答,这一切与浩哲看来脱不了干系,斩草除根这个词再一次冒进她的脑海里。
可是他却一次次救了自己,还十分肯定浩哲没死。那么…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冷汗淋淋。不管真相如何,此时自己唯一的出路只有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穆白被沈放噎得够呛,躺在床上平缓了一会儿,觉得很是无聊,突然想到此时正窝在柴房里的暖昔,顿时觉得心情很好,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去“慰问”一下她。
等到了柴房,穆白望着这个正穿着本该穿在暖昔身上的衣服、四仰八叉睡得正鼾的店伙计,目瞪口呆的。
“喂!”他用脚踢踢店伙计,“醒醒!”
店伙计睡得正美被人搅黄,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的眯着满着眼屎的眼睛从地上坐起来,见是傍晚入店的那个华服少爷,顿时吓醒了,
“爷,您有事?”
穆白嫌弃的瞪他,“我的那个仆人呢?”
“不…不知道哇。”他当然不敢说是被自己赶出去了。
穆白心里清明,点点头,很好,“这么说,他的衣服现在到了你的身上,你也是不知道喽。”
“啊?啊!”那小子呆头呆脑的回答,显然还没完全睡醒。
穆白懒得与他废话,狠狠甩上柴房门,站在院落里正暗暗思量那丫头此时会在哪里。忽然听到西角门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略一沉吟,便跃身翻上了房顶。
黑毛站在西角门正冻得哆哆嗦嗦,昨天晚上自家兄弟白毛神神秘秘的来找自己,说是给自己揽了个极好的活计,说是要处理掉个丫头,事成后奖励是大大的,有这等好事,黑毛当然不会儿放过,一口应下来,多嘴问了句主家是谁,便被兄弟捂住了嘴,说是绝不能问。
既然是这样,他也不便多问,只要到时候给钱就是,可是从接到吩咐说在这个门口放哨,千万不要放一个人出去,到现在已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天已黑透,往常这个时候是自己搂着媳妇快活的时候,可现在,自己站在这里饿着肚子守了几个时辰了,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妈的,别是白毛这小子唬我吧。”黑毛正自己琢磨着,就白毛领着个蒙面的黑衣人溜着墙跟走过来。
“哥,等急了吧。”白毛上来就招呼,立马招来那黑衣人不祥的眼神,白毛吓得缩缩脖子。
“你一直在这里?没人出去吧?”那黑衣人冷冷的问道。
黑毛刚想说自己适才出恭了一趟,大概可能没人出去吧,可是一看那黑衣人煞气腾腾的模样,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摇摇头,很肯定的回答,
“没有,我一直在,没人出去。”
很好,那男人点点头,表示满意,轻咳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大锭银子来,扔给他们二人,这兄弟俩刚欢天喜地的要揣进怀里,冷不妨被人从后面狠狠的一击,二人无声的就倒下了。
“都布置好了?”先前的那个黑衣人想来是个头目,问出手的那一个,
“都布置好了。”
“很好,把他们俩拖到一边,等事办完了,再抛给官府了事,就说是他们谋财害命。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是.”
“都打听清楚了?”
“是,一个在柴房,另一个在三号上房。”
“很好,手脚麻利点!”
“是!”
穆白这才听明白,原来这帮黑衣人是冲着自己和暖昔来的,可是究竟来了多少,他看不真切,看来对方早就准备好了。连垫背的都找好了。他来不及细想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他们这么快的时间就追了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拖住他们,找到暖昔。可是,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他瞥见墙角堆放的还未收起的柴火,突然有了个主意。
“走水啦,快救火啊!!!”
“快来人哪,走水啦!!!”
黑衣头目刚挨近三号上房,就听到身后锣鼓喧天,叫喊声声,“妈的,”他暗骂,眼瞅着人声渐渐的密集的朝自己的方向涌过来,不得不放弃计划,尖锐的口哨一吹,全部人马未动先收。
客栈附近的密林里,暖昔精疲力竭的奔跑着,可是,她不敢停下,她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走水了,快救人哪!”远远的身后,隐隐约约的传来的哭喊声终于成功的阻止了她前进的脚步,她喘息着扶着树干,向后望去,漫天的大火已经烧得半边天血红一片,滚滚的浓烟弥漫着,仿若暗无天日的黑云压顶一般,让人窒息。
那是她方才住过的客栈,穆白还在里面!
她未及细想,双脚已先于思想迅速的向燃烧的客栈跑去,穆白,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当她奋力跑到自己出逃的角门的时候,客栈的火势已完全无法控制了,到处是热烈燃烧的木材噼啪作响,炙热的火舌吐着无情的信子咆哮的向她袭来,烈烈的火焰喷薄欲出的毒热蒸腾着她脚下的土地,到处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息,就仿佛刑场上的那一日般的骨腾肉飞、魂不附体!那似梦魇般的、她努力回避去想及的场景再次象囚禁她的牢笼一样将她紧紧的锁住,那铭肌镂骨的钻心蚀骨、皮开肉绽的感觉瞬间便狠狠的击倒了她,她仿佛都能清楚的闻到那燎原的烈火吞噬自己的肌肤时那焦糊恶心的味道。她瘫在这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前竟半分动弹不得。
她伏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难受的经历让她痛苦不堪,颤抖窒息。可是,她没有时间自顾怜惜,穆白还在里面,那个虽然吊儿郎当、嘻皮笑脸、但是会舍身救护自己两次的公子,还在里面。
她咬着牙,撕下衣角,蒙住自己的口鼻,紧紧的闭闭眼,狠下心,冲了进去……
穆白一边紧张地张罗着各个客房的客人退到安全的地方,一边眼观六路的查看着混乱的人群里有没有暖昔的踪迹,对站在自己身边木桩似的沈放却完全无可奈何。
“我说,你是不是去找找那丫头去,就算是替我?”
“不行!”回答斩钉截铁,“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公子,别的与我无关。”
穆白急得想骂娘,他本意不过是想牵扯住黑衣人们的视线,没承想这天干物燥的,一个小火苗竟发展成燎原之势,完全不受控制,避过了人祸,却躲不过天灾,而且这天灾还是由自己而起的,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群混乱,好在通知及时,未造成人员伤亡,可是暖昔那丫头却毫无踪影无迹可寻,真是要命。
他转头想要命令沈放不要机械的守着自己,却觉得眼前一晃,一个白乎乎的影子跑过自己的面前,直冲冲地往上房跑去。
“笨蛋!”他嘴里骂道,“那里危险!出口在这边!”
那人根本没听到自己的话,因为那人依然如故的朝前跑去,那上房离柴房最近,此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摇摇欲坠。
穆白顾不得许多,飞快的追过去,在那人就要冲进将要倒塌的房间的时候,及时的拉住了他,“你疯了,没看到房子要倒了吗?”
“放开我!!”那人带着哭腔,奋力的挣扎,想要拼命的闯进去,“穆公子…穆白还在里面,他…他还没出来!!!”
暖昔!穆白大喜过望的望着自己手下的这个拼命挣扎、一门心思闯进去救自己的小丫头,哭笑不得,“喂,喂!我在这里!”
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是谁这么讨厌,非要拉住我,穆白在里面,他就要死了!!!
穆白无法,用力的钳住她,一手握住她小巧的脸,强迫她面对自己,大喊着,“暖昔,你看清楚,我是穆白,我没事,我在这里!”
她先是一愣,呆呆的望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扑进他的怀里,“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害死你了!!!我以为我救不了你了!”
穆白僵直了身子,任她在怀里痛哭,却不知道自己是该拍拍她的后背,对她如此奋力的救自己表示感谢呢,还是该苦笑着承认,自己在她的心目里百无一用呢?
沈放皱着眉头瞅着火星四溅的房顶,摇头,上前几步,伸手一边拎一个衣领,提气,走着。
穆白和暖昔就这样丢人的被沈放拎着扔到了客栈外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