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走一边哼着曲子,穆倾心越想越佩服自己,那样一个清高的才子,竟被她几句话拿下,心甘情愿地帮她跑起腿来,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么?
得意之下,就连身上的体力都恢复了几分。
一路问人,得知去往最近的潍城还要骑两个时辰的马,无奈之下,只好买了毡子和毛毯以备露宿之需,本想上绸缎庄买两套衣服的,谁知道问了几家都没有成衣卖,唯一的一套男装成衣,还是别人定做的,过期没来取,这才‘便宜’的她。
付了钱,穆倾心脸色铁青地把那套能少说装下两个她的男装塞进背包,万般后悔没把文月给准备的另一套衣裙带上——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全怨她自作自受,要不是她把衣服拿出来时,那该死的小白脸土匪一脸骄傲地朝他的手下炫耀:知道这衣服能换多少银子吗?我看,怎么都有五百文了!
她才不会作死犯贱把唯一的换洗衣服扔下,奶奶的,她那套衣服请了龙城最好的师傅,用了最好的布料,花了五两银子,五两!好吗?
是那混账胡乱猜测的十倍,整整多出了四千五百个铜板!
早该想到外面不比京城,随时要什么有什么,真是悔之晚矣。虽说她当时确实有那么一丁点儿觉得、把背包塞得满满的不太雅观又很麻烦,但那罪魁祸首小白脸,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找了很久才找到花雕客栈,因为没到饭时,客栈没什么人,店里只有一个小二坐镇。穆倾心一进门便递给他两个酒囊,叮嘱道:“帮我洗干净了,再都装满最烈的酒!”
得知有露宿山野的可能,她在来的路上又买了两个酒囊,烈酒,绝对是出门在外的必备之物。
那店小二客客气气地领了酒囊刚要退下,穆倾心又道:“对了,再帮我切两斤熟牛肉!”虽然她对外面的干粮全部都不敢恭维,但是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总得先填饱肚子。
那店小二应了声是,他进了后厨没多久,一中年男人便出来了,看她的眼神有些惊讶,走近了几步问道:“那么多酒和牛肉,莫非,都是小姐要的?”
穆倾心暗暗打量着他,只轻轻点了点头。
“哎呀!”那人往她身后看了看,一脸担忧地道:“小姐可有带人来?这有十多斤东西呢,您一个弱女子,怕是不好拿呀!”
“是呢!”穆倾心眉心微拢,做苦恼状,沉吟了片刻,故意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问道:“我买的东西多少钱?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找个人帮我送一程,我自然少不了跑腿的钱!”
“哎,瞧您这话说的!”那人手一摆,道:“您照顾小店生意,帮你跑腿也是应该的,您买的东西一共一百二十文!跑腿的钱就不必了,保证帮您送到家便是!”
说完,冲她笑了笑,转身要走,穆倾心这时候才问道:“你是花雕客栈的老板,万长文?”
那人倏地转身,一脸疑惑地看了看她,少顷,满怀歉意地笑道:“小姐看着眼生得紧,莫非,您认识我?”
穆倾心摇了摇头,继续问他:“有一个姓李的老人家,是不是帮你送过草料?”
“小姐说的是李老三?他今日上午才来过,本来要借钱说是救命用的,可我不在店里,伙计们也不敢做主,便每人凑了两文钱,后来不知怎么他又还了回来……”万长文说了一会儿,见她脸色慢慢变沉,只以为自己说多了,她不爱听,忙住了嘴,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明日还要来送草料,只是不知道,小姐说的人是不是他?”
“是他!”穆倾心叹息,回答,然后从背包里取出几张银票递给他,道:“这银票你拿一半,另外一半,烦请你明天帮我交给他!”
“这……”万长文愣住了,看着她手上的银票,许久才缓过神来,神情庄重地道:“小姐若当真肯将重金交付于我,我必定悉数转交给李老汉,绝不中饱私囊,如若食言,不得好死!”
“我若是不放心,也不会请你代为转交!”穆倾心笑笑,难道面前之人,又是一个义士?少顷,她将银票放在他的手中,波澜不惊地道:“张老板也不必立誓,只要这银票有一半能到李大爷的手上,我便心满意足了!”
万长文珍而重之地将银票叠好放进怀里,肃穆地道:“小姐请放心!我保证将银票一文不少地交到李老汉的手上,绝不食言而肥!”
穆倾心但笑不语,难怪张老汉说这万长文是个老实人,要是一般人听了她的提议,绝对会欣然应允,若真是那样,难保对方不会起了贪念将另外一半也收归己有。这万长文说要悉数转交,她虽并不全信,但想来他至少不会全贪。
毕竟他大可以一口应承她先前的提议,然后将银票全部都私吞。到时候她已经走了,根本无从得知,就算她回来找他麻烦,没证没据的也无计可施。
她先前的那个提议不过是块试金石,万长文说是重金一点都不为过,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赚不了一百两。这些银票只要有一张落在李老汉的手上,都能让他们一家老小过上衣食无忧生活,如此,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
等那店小二弄好了她要的东西送过来,付了钱,万长文随即吩咐小二帮她拿东西,又亲自送她到门口,再一次保证绝对会妥善处理好她交代的事,穆倾心始终笑而不语,她虽没有害人之心,但终究对这些人有所保留,除非真正看到结果,不然要她如何相信?
一路上走走停停,又添置了不少东西,全部都是那小二在拿,虽然对他残忍了些,但总比她自己拿好。
回到巨峰马场,见卖马具的,卖毛毯毡子的,全部都等在那儿收钱,穆倾心付清所有的帐之后,这才得空观察一下自己新买的小白马:洗了个澡,穿上一身装备之后就是不一样,看上去神清气爽的。
心里一高兴,将马的尾款也付了,那马场伙计喜出望外,殷勤地端了条板凳供她踩着上马,客栈小二亦周到地帮她把东西全绑在了马鞍上,穆倾心各人打赏了几个铜板,两人自是千恩万谢,她叹息着摇摇头,扬起马鞭策马而出,空气中只留下一句:“多谢你了,小二哥!”绕梁三日。
那小二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立在原地半天不动一下,只傻笑着,一脸陶醉的表情反复重念叨着:“她叫我……小二哥……”
虽说是匹没什么经验的小马,但好在与她还算合拍,穆倾心骑着马儿一路小跑着出了城,这才觉得心下稍安——现在就算死胡同里的那几个肉堆子醒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赶了一会儿路,抬头看看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吧?不知道那梅松居士有没有帮她把信送到,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人真名,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说到名字……穆倾心放缓了马速,摸着白马的头问牠:“小白马?我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马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的,穆倾心便自顾自地取了不少马名,为表现出自己民主的一面,还刻意逐一念给马听,到最后,也不管马儿是不是真的乐意,愣是不由分说给牠取了个名字叫‘小白龙’。
唐僧的坐骑,龙的化身,多牛啊!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穆倾心下马牵着小白龙进了路边的林子,先是找了处小溪边让牠自行吃草,这才给自己寻了块宽阔的平地准备野营。接下来,穆倾心活活花了大半个钟头重复同一个动作:找柴禾,找柴禾,找柴禾,找柴禾……
另外一边,那梅松居士好不容易赶在天黑之前回了萃皖县,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着自己的摊位指指点点,想起进城时,城门口的守卫间谈起有歹人在萃皖县做下了大案,为了方便捉拿罪犯,整个县城只许进不许出,还以为与此事有什么牵连,花了吃奶的力气挤进去一看:自己那代人写信的招牌上挂了一幅字,上书‘此间字画皆非卖品望诸位看官眼看手勿动’。
他摆摊三年,加起来都不曾有这么多人来看他写的字,如今不过凭借着这十八个字,自己这个素来无人问津的小摊位竟成了城中大热,风头居然盖过了至令封城的大案?
这一切还不是最令他震惊的,文告上足以以假乱真的字迹,才让他触目惊心——完全分辨不出与他亲手写的有何区别,令人叹为观止!
是她?那个看上去狼狈不已,实则钟灵毓秀的女子?
除了她,再不做第二人想,目光落在自己送她的浩气长存卷轴上,不由感到一阵悲凉……她是忘了带走,还是不屑带走?
也难怪,她的夫君,一看便知是人中龙凤,这天底下能与她相配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身边有人认出他是这些字画的主人,于是乎,竞相问价的声音不绝于耳,想起家里的米只够煮一碗粥,明日的早饭还没有着落,他不是没有动摇过,只是……罢了,她都替自己说过了,此间字画,皆非卖品,他,不卖也罢!
失魂落魄地收拾东西,忽然在砚台下看到一个绘有紫色劲竹的信封,他是梅松居士——岁寒三友,缺竹。
他激动万分,展信一看,上面却只有两个字……他反复思量,终于明白其中的深意。
她不是不让她卖字画,不过是想让他有拣选的卖,良禽尚且择木而栖,好字难道不能择善而与?故意扬言非卖,不过是想引人驻足,好让更多人来鉴赏他的字,还好,至少在她的眼中,自己的字,是经得起人们品评的。
哈哈哈哈……人群之中,这位一朝爆红的年轻书法家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梅松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