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里外,安西州城门前。
“报告少将军,安西城防空虚,四队已经在安西州东西两翼截获大批逃跑的富户士族,还有大量官员,现在的安西,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报信那人激动非常,如果说先前还在怀疑齐人在安西设了空城计,引诱他们上当,现在则是一点疑虑都没有了。
大量官员的逃亡,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连主事的人都没有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庶民百姓,还能有什么阻挡大燕铁骑前进的步伐!
这是齐非谈作为少将军接管齐不言队伍以来最大的一站,终于要为一声英武的父亲抹去最后一点遗憾,少年的心中,掀起阵阵热浪。
终于,这一次,能让父亲正视自己了。
往日人夸他将门虎子也好,年少有为也好,他十二岁从军至今战功累累也好,父亲从未因此表露半分骄傲和夸赞。
曾经他以为父亲只是因为母亲出身低而不喜自己,但是他更愿意相信,父亲对他的要求远比他做到的要多得多,他之所以不受重视,只不过还没有拿到能让父亲刮目相看的战功而已。
今次,他要一尝这个夙愿。
只不过,天生的敏锐和直觉,让他心底有隐隐的不安,于是他问:“是谁审问的那些逃官?让他把那些人带来我看看,安西的退路已经被切断,我们小心为上,不急于这一时。”
他手下的老将都觉着他小心太过,毕竟还是年少,第一次远征,情怯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面上不免有点不以为然。
可是那斥候却面露难色说:“少将军,这恐怕是不成了,那些士族官员逃出的时候,都携带了万贯家财,车队连绵,一出城就被我们围城的军队截杀哄抢,已经,都死的差不多了,您要问话……”
那人没再说下去,齐非谈却是明白的,恐怕“死的差不多”就是已经屠杀殆尽的意思了。
老实说,他很反感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强盗行为,因为这会扰乱军心,冲破队列,一旦敌人组织反攻,极有可能应对不及,使兵士作战的组织性大大降低。
但这是传统,燕人士兵勇悍,单兵作战能力强,根本不把他们眼里羊羔一样的汉人当做对手,如果攻下一城前方等待的不是美女金银,谁还会视死如归的为你卖命,如他这样的没有根基的新统领,自然是无法打破这种传统。
齐非谈面色不虞,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军队里的歪风,不是一天两天能扭转过来的。
齐非谈到底年少意气,这又是他的一个夙愿,压下心中的不安,命人道:“传我命令,丑时进攻!”
安西州牧府,虞戏仍旧一派悠闲,窝在宽大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外面因夜雨而晦暗不明的天空,看雨丝哒哒落下,在堂前石板阶上敲出一个水坑,再一个,再一个。
很是无聊的样子,根本不像大战在即,固守空城的人。
“主子,已经安排好了。”厅后一人轻声走出,报道。
“嗯。”淡淡应答,没有半分感慨。
“主子。”
“嗯?”
“我们这样城门大开,燕人真的回今夜就来吗?不是说今次领兵的齐非谈是将门之后,怎么会这样急功,不怕有诈?”
那人问出疑惑,当然,只敢疑惑,不敢质疑。
“就是因为是齐非谈,所以才回来。”虞戏语气轻缓,像在哄人,只是沉静的连眼皮都不抬,像在说已经发生的事。
“他爹就在此铩羽,他年少气盛,又在后燕素有善战之名,如今我们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拒绝,成为后燕最年轻的将军,而不是少将军。”虞戏难得的解释道。
又盯了一会儿屋外大雨,好像总也看不够似的,虞戏的眸子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中仍旧熠熠的泛着星子一样的光,神秘,而又遥远,带着些微微的宝石蓝,像苍穹般浩瀚的海,一眼望不到头,使人沉溺。
说起来,很有异域风情,不像一般中原人的瞳色。
“那些人,都出去了吗?”虞戏忽然想起来似的问。
坐下那人当然知道虞戏说的是谁,那些逃跑的官员士族富户。
赶忙答道:“都已经出去了一刻钟前已经确认,城里只剩下我们的人了。”
虞戏微微笑了笑,呢喃道:“没有这些人带着大笔家财出去送死,让贪婪的燕人士兵争抢,怎么能折了燕人的杀气。”
坐下人一凛,从主子放那些懦夫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他已经料定了齐非谈的不甘,料定了燕人的贪婪,料定了士族的懦弱,也料定了那些人必死的结局。
然后,送他们去死,极其大义凛然的,忠义双全的,留在安西,设下陷阱,等着燕人的铁骑,踏进来。
这就是少年虞戏,不动声色而又笑意凛然的一条毒蛇。
“何新,何新?”就在那人走神时,虞戏唤了他两声。
何新立马回神,头又更低几分,应道:“主子恕罪,是属下出神了。”
“无妨,今夜还要你操劳,下去休息休息吧。”说着很疲惫似的又往椅子里靠了靠,缩了起来,像只困倦的猫儿。
何新见状,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当夜,齐非谈率领先锋精锐最先突入安西州,遭到伏击,撤退不成,被部下拼死救出,战败。
少年将军的第一次远征,为另一个少年所阻。
虞戏一战成名,至于那夜安西发生了什么,至今是个谜。
胜者缄口不言,败者不会自取其辱,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虞戏受封一等公,封地就在安西,从那以后,这座所有士族死于燕人哄抢下的城,成了虞戏的私宅。
晋阳,书蝶郡,一夜暴雨将天地洗刷的分外清爽,淡红的血迹深入泥土,滋养青草茂茂,却看不到生机。
托福昨夜大雨,燕人没能像过去一样放火焚城,是以陈风现在还有一个虽然尸骨遍地但好歹可以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
小小的孩子缩在破旧的茅草屋里,粉团团的小手攥着一块有些潮湿发霉了的烙饼,表情很悲壮的啃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呸了一声——
“真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