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村,是一个只有十一户人家的小村庄,它深藏于莽莽的群山间。
未村南面,在密密的荆棘丛中有一条小道像一条丑陋的蚯蚓,从这个村庄爬到了山下十里外的另一个村庄,沟底。于是这便成了他们唯一的一条通往外界的路。或进城去,或到山下别的村子去,总而言之,他们总得先步行走出村子十里,然后到沟底村搭便车。这所谓便车,有时会是拖拉机,有时会是马车,也有时会很不凑巧,什么车也搭不上。如果一直碰不到认识的车,他们便不得不一路走到三十里外的小镇上了。
然而,你不能小瞧了这个村子,它可是这里重要的“交通枢纽”。
在未村的北面,也有一条更难走的路,曲曲折折地通往山上十多里外的另外一个小村子,北台。那里有十户人家。
在未村的东北面也有这样一条路,七拐八拐地通往八里外的另外一个小村子,东未。那里有七户人家。
在未村的西北面,还有这样一条路,歪歪曲曲地通往七里外的另一个村子,西未。那里有八户人家。
所以,这个只有十一户人家的未村,是另外三个村子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未村,也算得上是“交通枢纽”了。未村的小学校是一间土坯教室,和一间老师宿舍。另外三个村子里的孩子,都要背着干粮到未村来上学。
可以想象,在这样的一个村庄里,不会有城市的喧嚣,不会有城市的繁华。这里有的是荒野,是闭塞,是空旷和宁静,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愚昧和野蛮的味道。
村里一色是大大小小的土坯房,家家户户房顶上立着个黑色的烟囱。傍晚时候的缕缕炊烟,使得这个古老而安详的村庄像是一首凄美的小诗。村东头儿,四间北屋像是刚刚翻新过的,这算是村里比较新的房子了吧。村西头儿,两间西屋,墙角的一大块土坯已经塌落下来,发黄的破旧窗纸像旷野中被旋风卷起的白色垃圾袋一样,在污黑的窗棂上,不停地招摇。
一盘从上辈人传下来的石碾,位于村子的中央。现在这里聚集了三五个十来岁左右的孩子。他们有的光着脚,有的脚上踏拉着一双黑色布鞋,露出黑黑的脚踝。男孩子们都****着上身,黑呦呦的皮肤在阳光下闪亮。
一个腿上满是泥巴的男孩,碰了碰旁边拿着弹弓的男孩,
“黑蛋儿,快来了么?”
“就来了,我爹下山接去了!”
被叫做黑蛋儿的男孩,一屁股坐在了碾盘上,晃着双腿,像是很得意地说。
“三星,你妈还让你来不?”泥巴男孩又问。
“不让了,我还得带我弟弟。”
一个背带里背了个刚几个月大男婴的女孩儿说。
“你可以背着他,偷偷来。”
“对,别让你妈知道。”
女孩张嘴刚要说什么,便听见她娘在喊她。
“三星,三星……三星,你死哪儿去了?”
一阵紧似一阵的叫骂。三星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家跑。于是其他聚集的孩子也都一一散开了。黑蛋儿瞄准树上高高的鸟窝打了一弹弓,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几片叶子落到地下。黑蛋儿便也从碾盘上跳下来,跑开了。
黑蛋儿往家跑的时候,迎头撞上了黑蛋儿的爹,
“又往那疯!”
黑蛋儿的爹,冲着黑蛋吼了一嗓子。他带着身后的男人,急匆匆地朝着村里石碾的方向走去。村里的小学校,就在那儿附近。黑蛋儿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
跟着黑蛋儿爹进村的,正是乔林。这就是,他要求来的偏远村子。这就是,他即将支教一年的小学校。乔林出身在农村,他对农村的生活并不陌生。但是这里,和他所生活过的农村,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他不知道他能带给村子里的这些孩子们一些怎样的改变。他也说不清未来他自己在这个村子里又将会是怎样。小学校里教课的老师,家住在小镇上,几天前已经请假回家了。围观的孩子们,这时也都被村长吆喝着散去。在石碾旁边的这间小土屋里,乔林就这样住下了。
在村长的动员下,村子里一共来了七个学生。加上其他村子的几个,小学校里来了十五个学生。有拿着弹弓的黑蛋儿,背着弟弟的三星,两腿泥巴的大志……他们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才六岁。如果连三星背上的那个也算上的话,一共是十六个孩子,最小的才刚刚十个月零几天。
黑蛋儿,大志,和北台村的石头,上六年级;三星和东未村的引娣,西未村的大峰,上五年级……十五个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分布不等。
最让孩子们感到新鲜的是上英语课。每当四、五、六年级学生上英语课的时候,就连那些一、二、三年级的小孩子,也都会坐直了身子,张大了嘴巴,有模有样地跟着一起学。
男孩子们最喜欢的是体育课。他们第一次了解了足球,知道了贝利,马拉多纳……孩子们发现,这是一种多么让人振奋的游戏啊!以前,男孩子们玩过用腿撞拐,用脚踢石头,却从没玩过足球。大志说,他也想做中国的贝克汉姆。
乔林在上完课后,经常跟孩子们谈心,有时候他还会去学生家家访。这里的生活让他感到充实,来到这里之后,乔林仿佛没有再做过以前那样的噩梦。这里的孩子们给了他自豪感和成就感。
今年,未村未下过一场雨。村头井里的水,开始越来越少了。每天,乔林都会听到排队挑水的人们发的几声牢骚。于是,大家仿佛都在盼望着老天爷能够下一场雨。靠天吃饭的人们,即使人可以不喝水,地里的庄稼也是不能不灌溉的啊!
有一天晚上,乔林正在灯下看书,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吵嚷嚷。他看见村子里的雨神庙那里,火光明亮,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在那里“做法”。接着便看见从雨神庙那里,走过来六七个女孩子,每人头戴雨帽,手拿锄头,边走边嘟哝着什么……她们很快地分散到村子的各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