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用力地触摸着那棵老槐树结实的树皮,他几乎想触摸到老爷爷的灵魂深处。其实,他的内心又何尝没有渴望着能够得到这棵老槐树的祝福呢。
张月桐握着几串儿槐豆子从老槐树下离开的时候,看着她书包上跳动着的蝴蝶,大志是这么想的:“不管这个故事是不是真实的,都希望我帮张月桐高高挂起的那个愿望能够早日实现吧。”
然而愿望这种事情,有时候却不是想实现就能实现的。
人们往往会把一些人力无法解决的问题,寄托于某种信仰。
所以,有很多时候,愿望到最后也只能是愿望。
不过,张月桐现在可不会这么想。她的心里被希望和喜悦塞得满满的。她相信,不远的一天自己的愿望一定会实现。那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她走着走着禁不住跟着大街上卖衣服的店铺里的录音机悄悄哼哼起歌来,那是一首她刚刚学会的歌曲,叫《怒放的生命》。她觉得自己唱得真的是棒极了。
这是一条旧的生锈的老街。
那栋破旧的楼房好像随时都会有倒塌的可能。
楼下小卖部的奶奶照例地喊住她,递给她一份报纸。见她一副不同寻常的高兴样儿,忍不住用奇怪又怜悯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她拿了报纸,一口气跑上了七楼。
四楼的阿姨刚刚买菜回来,张月桐从她旁边跑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她的菜篮子。她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孩子,讨厌!”张月桐不喜欢闻她身上的那股味道。以前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碰见她,张月桐都会捏起鼻子。妈妈说“那是香水味道。”张月桐不知道是什么香水会有这么难闻。她长大了肯定不会用香水,至少不会用这个阿姨用的这种香水。
妈妈身上就没有这么难闻的味道。妈妈也不用香水,但是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张月桐仿佛闻到了妈妈身上的味道。
“妈妈”她喊了一声,打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乱糟糟的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妈妈身上的香味。
有的只是从扔的满地都是的酒瓶子里冒出来的,那一股股酸臭的泔水一样的味道。
她放下书包,把那些醉倒的酒瓶子,一个个扶起来。一只臭袜子,藏在了一堆酒瓶子的后面。另一只呢?张月桐四处找不到。她爬到沙发底下,发现那只臭袜子和另外一只酒瓶子都在沙发底下睡着了。她毫不客气地把它们从沙发底下抻了出来。
“咚”地一声,门被踹开了。
爸爸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拿着酒瓶子,靠在那儿。
“桐,你在哪儿,桐”爸爸晃晃悠悠地进了屋子。
“爸,我在这儿呢。”张月桐从沙发底下钻出来。
“哈哈哈”爸爸用手指着张月桐狂笑了起来,他的身体前仰后合,仿佛随时都会栽倒一样。
张月桐把臭袜子什么的,轻轻往旁边踢了踢。她想走过去扶爸爸坐下来。
“你去沙发底下干什么?说!”不知为何爸爸好像突然不高兴起来,他那么大声的吼,楼道里都能听得见。
张月桐害怕那些叔叔阿姨们呆一会又伸出脑袋来向她们家偷偷张望。
她想去把门关上。
哪知道,爸爸好像更生气了。他把手里拿的酒瓶子使劲摔在了地上,于是那一个酒瓶子就在那一堆酒瓶子和那两只臭袜子中间炸开了花。酒瓶子的碎玻璃片溅到了沙发上,茶几上,还有一个钻到了张月桐的鞋子里,让她一动也不敢动了。
“走!你走!都走!”爸爸指着门口吼。
隔壁的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邻居的叔叔阿姨们围在外面,看着里面的月桐喊了一句“月桐……”
张月桐心里想,他们为什么又出来了呢。他们一出来,爸爸一定会更生气的。她想给她们打个手势什么的,好让他们赶紧离开。但是,不知道她的手势做的不够清楚还是怎么的,他们还是齐齐地站在那儿。
爸爸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什么都来不及了。他们的出现再一次激怒了他。
“滚!都给我滚!”爸爸冲着门外,怒喝一声。
他像是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一样,在地下转了一个圈儿。然后大叫一声,把茶几掀翻在地。他的两只手攥紧了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上的碎玻璃。“爸—”张月桐哭着跑过去。她想拉住爸爸的手,那两只手已经鲜血淋漓。“我是坏人,你也觉得我是坏人!滚,都滚!”爸爸使劲推开了她。她摔在沙发上,半天没有爬起来。一个碎玻璃渣偷偷划破了她的手掌。
爸爸一边对门口的人们骂着脏话,一边跌跌撞撞地下楼去了。
围在门口的人们,终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进屋来。像往常一样的,他们觉得该散的时候,悄悄地散开了。
“妈妈,妈妈你在那儿?”张月桐扑在沙发里哭起来。
好像也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妈妈被爸爸折腾地摔折了一条胳膊。妈妈躺在沙发上呻吟着,爸爸夺门而去。后来,妈妈咬着牙端着那只受伤的胳膊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那天下着大雨,张月桐记得妈妈那天那个绝望的身影。
墙上的那张大照片已经让爸爸砸了。拍照片的时候,他们全家在一起笑的多开心啊。爸爸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爸爸到底怎么了呢?
张月桐哭累了。
爸爸还没有回来。
她想赶紧打扫完屋子,好去外面找找爸爸。
手掌上的血在不断地流,那只是一个小口子,却留出了这么多的血。爸爸的那一双手,爸爸的那一双带她打过球,帮她系过蝴蝶结的手,现在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了。想到这些,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天儿已经很黑了,爸爸没有在楼下的小卖部买酒。
张月桐再一次地感觉到人们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在那一条旧的生锈的老街上,张月桐四下寻找。
夜晚的灯光,就像闪烁的鬼火,仿佛要吞噬一切。
她不知道爸爸在哪儿,她的脚底粘粘的,不知道到底都是哪里在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