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感觉到整个脚掌疼痛难忍的时候,张月桐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鞋子里曾经飞进去了一块玻璃渣。
鞋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摸到。袜子和鞋底却是湿湿的,她把手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有一股新鲜的血的味道。
她踮着脚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那条老街,向着城外走去。
还有最后一个地方,张月桐觉得爸爸一定会在那里。
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她。张月桐不知道是因为她走路的姿势引起了他的好奇,还是怎么的。那个男人骑车子的速度慢下来,和她平行着往前走。张月桐的心里着急起来,她觉得那个男人的目光很可怕。
她想起以前妈妈在家时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女孩子没有什么事,最好不要一个人晚上在大街上瞎溜达。”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很晚了吗?刚才那个男人说不好就是坏人。怎么办呢?她现在也跑不快。她想装出来一副胆子很大,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但是,心里却反而更加紧张了。
大街上,报亭里面的灯已经熄灭了。
一个行人也没有。
一辆灰色的轿车风驰电掣地跑了过去。
“嗨,我送你吧。”
那男人还是开口说话了。
这一刻张月桐心里有一些委屈,她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把她当成那种可以随便搭讪的坏女孩了。
她不敢说话,忍着疼痛往前跑。
身后的男人也加快了速度,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自行车链条的快速摩擦声。
她想哭,她好希望爸爸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爸,—爸爸—”
张月桐远远地瞅见一个男人站在昏暗的路边的时候,她不顾一切的跑了上去。
她不确定那个人就是爸爸,但是她很渴望能够是那样。
张月桐往前跑的时候,那个骑自行车的男人速度却慢了下来。
站在路边的,是一个捡破烂的大爷。他奇怪地看了一眼跑过来的张月桐,拿起放在地下的破纸箱子往前走了。
张月桐远远地跟在了捡破烂的大爷的身后。低着头,踩着路灯下自己孤单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从未像今天晚上这样觉得捡破烂的大爷如此亲切。
张月桐回头去看,那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县城的西南方向有一条河,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银河。过去的银河水清澈透亮,而今的银河倒不如叫污河更为恰当。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大桥,这座桥就是银河大桥。桥头立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此处禁止通行。”
银河大桥横跨在银河上,连接了南北方向的两条主要街道。
二零零七年,修建了这座大桥。
二零零九年,大桥通车。
二零一零年大桥上发生了第一起事故。一个年轻女人,从桥上直直地栽了下去。还没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人们说这个桥上闹鬼,从此大家都不敢再从上面走,而是绕到北面两公里外的环城桥。
后来大家才知道,女人跌下去的地方,桥身塌陷了足足有九十多厘米。
二零一一年银河大桥被鉴定为危桥,禁止人们同行。
而今,几年过去了。
它依然静静地破破烂烂地丑陋在落差足有二十多米的银河水上。
桥头写着“禁止通行”的牌子,很少再有人从这里过河了。但是,偶尔会有一些贪图近便的人,他们会不管不顾地从银河大桥上通过。
今晚,捡破烂的大爷就走上了这座桥。或许,他每天都是走的这座桥也说不定。
张月桐也走上了这座桥。
这是她第二次走上这座桥。
第一次走上这座桥的时候,是她上三年级的时候。
那天中午,她听到她的同桌说,银河这儿飘着许多彩色的大气球。她的同桌是一个矮个子的男生,他还跟一个阿姨要了一个很漂亮的黄色的气球。一下午在桌膛里显摆着,眼气她。
所以,下午一放学,她和她的另一个同伴一起偷偷来到了这里。她们果然看到了许多漂亮的大气球。张月桐还从地上找到了一个粉红色的气球,放在嘴里使劲的吹。可是,怎么也吹不够大。
她的同伴在一旁嚷嚷着“给我吹吹,给我吹吹。”张月桐舍不得的把气球递过去。
她看到一座崭新的大桥好像凭空长出来的一样,立在了她们面前。
走在平坦宽阔的大桥上,有一种很神气的感觉。张月桐每走一步都使劲跺一下脚,仿佛大桥真的能在她的脚下震颤一样。
当时桥上三三两两的站着许多人,汽车像赛跑一样从桥上经过。
爸爸也站在桥上。
张月桐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正扶着白色的桥栏杆低头看着滚滚流淌的银河水,像是在沉思什么一样。
爸爸那天很高兴,他一把抱起张月桐,转了好几圈才肯放下。
旁边一个叔叔笑着说“老张,你可真是为咱们办了一件大好事,”爸爸冲那个叔叔摆摆手。
他拉着张月桐,从桥的这头走到了桥的那头,又从桥的那头走到了桥的这头。张月桐觉得爸爸的手好温暖。
后来她再也没有来过银河大桥。
爸爸大约是经常来的。因为爸爸不在家时,有人打电话的时候,妈妈有时候会说“老张啊,在银河大桥呢。”
张月桐觉得爸爸今天晚上也许会在银河大桥。如果这里没有,那她就不知道爸爸会去哪里了。
捡破烂的大爷从桥上经过的时候,看见大桥塌陷的地方,黑乎乎的有一个人影躺在那儿。他就像是看见一条卧在那里的流浪狗一样,丝毫不感到惊讶,甚至丝毫没有多看他一眼。
从桥身塌陷的地方,可以看见黑漆漆的银河水。可以听见银河水的声音。
那个躺在那里的人,闭着眼睛听着身体下面的那种戚戚地呼唤的声音。
汤汤的银河水的声音,像一首凄惨的音乐,又像是夜晚猫头鹰的哀鸣,更像是绝望的老人在哭。
他身体似乎已经一点也动弹不得了。但是他的脑子却是异常的清醒。
“爸—爸爸—爸爸”
仿佛听到了来自天堂里面的声音,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