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磨磨蹭蹭地出了天水城,屡屡回头观望的李顺在驴车出了城门洞后,再回望了一眼。
除了几个鬼鬼祟祟一路从臊子摊跟到城门口的少年,哪有什么李家人的影子,似乎没有李家的人在意他们把陇西王家的大小姐给带走。
就算是怕了,也该有人来送行,送些衣物盘缠什么的吧。
心中如此想着,李顺对李非鱼不免有些同情。
出了城,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车厢内隐隐约约地传出李非鱼的啜泣声,虽然压得极低,但还是落到了李顺的耳中。
望着身后微颤的帘布,李顺仿佛能够看见车厢内那个梨花带雨的泪人,不禁心生垂怜,转身对老常说道:“老常,这李姑娘怪可怜的,要不我们还是放她回去吧。其实,我对她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再说这天下美女多了去了,要是我都多看几眼,老常你忙不过来啊。”
老常白了李顺一眼,转身望着车厢,意有所指地说道:“人活于世,总是要经历那么些薄幸人薄幸事。无妨,天高任鸟飞,出了笼的鸟儿才能飞得潇洒,活得自在。这天水城啊,有些年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垮了。走了好,走了好啊。”
“姑娘,你坐稳咯。”
言毕,老常快驴一鞭,那毛驴亢叫了一声,撒蹄狂奔。
一声惊叫从车厢内传出,吓得李顺心跳陡然加速了一拍。
急忙掀帘望去,李顺只见李非鱼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车厢后壁上,神情极为紧张,但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想着是李非鱼第一次见识到这驴的速度被吓到了,李顺对着她微微一笑,放下了帘布。
将头枕到身后车厢之上,想着车厢内的可怜人,李顺长叹了一口气,哼起了一路来常哼的那首歌谣。
“君似天上云,
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
映日御风。
君若湖中水,
侬似水心花。
相思相恋,
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
人间缘何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
莫作昙花一现。”
正是南唐宫女们时常在老头子面前表演的《踏歌谣》,出于他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之手。
老头子每当想他妻子的时候,便会命人在他面前表演一遍又一遍,从不生厌,每次都会听得涕泪四流。
李顺实在是听不出来这歌谣有什么感人肺腑的地方,也看不出那舞有什么奇特优美之处,但耳濡目染,这《踏歌谣》也成了他常哼的小曲。
这一路来,每当想起自家老头子,他都会忍不住反反复复地哼上几遍。
老常似乎也会这调子,每次都会和着他哼哼。
一遍哼完,李顺和老常对视一眼,相互一笑,便是他们难得的默契。
粘稠的夏风拂面,驴蹄踏踏,沿路的风光来又去。
心中想着那已登极乐的老头子,李顺笑着眺望了天空一眼。
天,格外蓝,格外高。
一对金雕,遨游于那天际,鸣声嘹亮,荡彻天地。
……
驴车一路向北,沿途经过了大大小小数个城市。
这一日,李顺一行终是到了和大周帝都丰京仅有一水之隔的范阳郡城涿州。
将近半个多月的路程,多是干燥的炎热天气,李顺一身白白嫩嫩的肌肤也被那如火骄阳烤成了古铜色,虽失了几分清秀,但更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只是因为那骄阳实在过毒,途中李顺不知道脱了几次皮,也算是受了一些苦难。
驴车入了涿州,一路颠簸得屁股发酸的李顺赶忙下了驴车,慢悠悠地走在毛驴身侧,四顾着涿州城内的风土人情。
涿州已是北方,城内的建筑和南唐比起来失了几分精致,多了一分大气。城内人民着装粗矿、口音浑厚,愈发得显出大周民风的豪放来。
沿途风光无限,李顺多少开拓了见识,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对那些新奇的事物总是发出长吁短叹。
说起来,这夏日往北天气应该愈发凉快才是。可不知是因为时间快到夏至,还是这天气本就奇怪,李顺只觉这北方的太阳比南唐的太阳还要毒上一些。
再听那街边乘凉民众的怨声载道,李顺明了今年涿州的夏季就是出离得炎热。
草木干枯无力,河道干涸得快到见底,就连那蝉鸣都要比别个地方弱上几分。
天生异象,绝非是什么好事,至少荼毒了那些可怜的民众。
望着满街半裸着身躯的汉子,和穿得稀少薄透的女子,李顺心生怜悯,长叹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如雨般淋漓而下的汗水,抬头望了天上的骄阳一眼。
艳阳赤红,外面还有一圈硕大的绚丽光晕,的确与平常的太阳有些不同。
“这般酷热的天气,就连南唐都未曾有过。老常,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就算走错了方向,我们也是入了涿州。”老常甩了一把汗,白了李顺一眼说道:“骄阳何火赫,海水烁龙龟。天有异象,万物不宁,多半是这世间也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李顺收回远眺的目光,说道:“希望是天门开了,祝你入佛。”
“开不了。”老常也从车辕上跳下,说道:“世道不变,天门就不会开。我看这世道啊,几年内多半是变不了的。”
李顺疑惑地望了老常一眼,问道:“什么时候才是世道变了的时候?”
老常眯着眼,看了天上骄阳一眼,说道:“到了变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现在啊,谁也说不准。”
两人言谈间,驴车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李顺侧头视去,看到李非鱼掀开帘布,从车厢内探出半身。
今日的李非鱼穿了一身从沿途城市中买的紫色纱裙,虽不像绮罗纱那般名贵,却也掩不住她天生的贵气,仿若一朵烂漫紫薇,看得李顺不禁心神一晃。
相比较起来,被烈日晒得浑身黝黑,穿得也极其普通的的李顺就像个从乡下来的苦命农夫。
李非鱼对着老常和李顺微微一笑,从车厢内走出,躬下身,想要下车。
李顺见状赶忙伸出手,弯腰低头避免让自己看到那比骄阳还要晃眼的春光,恭敬得体的就如同一个受过良好教训的奴仆。
李非鱼脸上带笑,没有排斥地伸出手搭上李顺的手心。
不知为何,那毛驴陡然快走了数步,让刚想跃下车的李非鱼身形一个不稳,在一声娇呼之中,栽入了李顺的怀中。
感受到怀中那颇有弹性的柔软,闻到那沁人心脾的少女体香,李顺连忙向后弹开了一步,耳根直发热。
李非鱼也是羞得面红耳赤,都不敢看面前的李顺,低着头慌忙转过身子。
看到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自己,老常连忙别过头,干瘦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