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浓重，夜色下，几幢相连的瓦屋被魁梧甲士层层包围。冯休含笑远观。
“冯四小姐，在下得罪……”查元恩右手持长剑，慢步移入。就在他完全背对林虎儿和庄无颜藏身之地的一刻，查元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一刺！
“哗！”墙角花架应声倒下。查元恩的一剑却刺空了，低头寻，不见男人的黑靴。
查元恩迅速旋身在微光中追捕，一面冷语威胁：“出来吧，你逃不掉的。”
话音未落，一人从高处骑上查元恩的背，勾手勒住他的脖子！怎想查元恩一抖肩膀，把他震落在地。紧接着，寒光飞闪，查元恩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落地人。
“查将军！”庄无颜见状不加思索，也从柜顶跳下来，慌乱中，竟迎着剑锋而去！
查元恩忽听有人叫他，攒眉一瞧，大惊失色。
“无颜！”林虎儿徒劳发出警告。然而剑锋已近在眉睫，庄无颜本能地阖上双睑。
……秋水姐姐的手信，还没有送到啊，这样倒下可不行……如果自己倒下去，小石哥和虎少爷能不能幸运逃脱呢…………庄无颜这么想着，像一枚飘落的竹叶。
“无颜、无颜！”林虎儿上前抱住她的身子摇晃，手掌滑过她的额头——奇怪，被剑刺到的地方没有流血、更没有伤口？
长剑立于掌下，查元恩单膝跪地。若不是关键时刻，他操动手中剑、令剑柄代替剑尖划过那女孩儿的脑袋……哼，那女孩儿必定血溅当场！
查元恩反常的举动和神态被一直安静躲在柜脚下的宋小石看到。他虽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宋小石蓦然觉察：今晚，他们兴许，能够逃出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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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将军，四处都搜查过了，没有盗贼的踪影。”
耳边沙沙夜风吹响，冯休张大一双秀丽的眸子。
“嗯，我们来晚一步。”查元恩却丝毫不感意外，平静吩咐为首的侍卫：“你们先回宫去吧，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查将军。”冯休断然打断查元恩，眉梢微微上扬，“我刚听见里面有打斗的声音，不知将军是否看到了盗贼的真面目？”
“我去时，他们已离开了。”查元恩面不改色，可冯休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他分明是先安置好四妹，再按照四妹的话找回来，亲见来燕楼的两个无赖在他屋里争执。前后不足一炷香的工夫，堂堂的御前龙骧军都虞侯，却连半个影子都抓不到？
“查大人，我家老爷有请。”可惜，冯休一时没法弄清真相了。
数条街巷之外，横街灯火远隔。夜色渐由浓转淡，金陵城半天星屑、半天空蒙。
尚未恢复知觉的庄无颜趴在林虎儿背上，林虎儿低着头，一步一步沿水走着。宋小石挨树抽打水边柳条，跟在几步远之后。
“你说。”宋小石忍不住率先发问，“你说那人为什么要放掉我们？他大可以抓住你我，向冯家邀功。他本来好像也想那么做，可一见着无颜改变了想法，难道——”宋小石说出自己都不信的猜测，“他、他认识无颜女？”
宋小石猜不透的事，林虎儿更加猜不透。林虎儿托托背上人说：“算了，想这些管什么用？我们还是快点回来燕楼，请个郎中，给无颜瞧一瞧，希望没有大碍。”
“呿。”宋小石不当回事，“那人见无颜像耗子见了猫，能有啥大碍？”柳梢弹出水面，宋小石突然停下脚步，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对啊，这一走，林将军定认为我们胆小怕事、临阵脱逃……不行，我得赶回去找林将军！”
“哎，你别走！”林虎儿无故被摆了一道，那是他“爹”，不该由他赶回去么？
但宋小石不欲多让，“虎少爷，你送无颜回来燕楼，我帮你跟林将军解释解释。”
“小石头，你给我回来！”林虎儿气急败坏地跺脚，林仁肇那样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哪会听他什么解释或借口？小石头现在一副微笑的脸，和小时候的小石头骗虎娘说整个院子都是他一人打扫干净的那时，简直一模一样！林虎儿心中大呼不妙。
“宋小石！”林虎儿高唤，宋小石头也不回地飞奔。
黎明之前，宋小石成功回到冯府。林仁肇立在冯府高高的院墙之上，俯瞰即将苏醒的一座座芳园华栋，“鬼气冲宅……”
不只潜入冯府的八人，路孝和刚收到消息说，他们停靠在东水关外的船只被烧毁，船上二十余名护卫消失不见。林仁肇这次，彻底输给了冯延鲁。
“林将军，我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助冯家。”宋小石摇摇晃晃地在墙瓦站定，凑近道，“是个子城司的官爷，叫、叫查将军！”
“查元恩？”林仁肇惊悟，难怪冯延鲁凭空多出了许多耳目和手脚，原来御中人竟也倒戈了冯家！不过，没关系……
四下灰瓦延绵补不尽天高，林仁肇重振精神，不，他还没有输，只要他人有一口气在，终有一日要把唐国的罪臣通通揪出来、曝晒于天下！
林仁肇赞赏地望向宋小石：“很好，你小子是块材料，以后跟着我吧。”
“是，将军。”
宋小石垂首拱拳，回声有力。与林虎儿不同，他不沉迷于千里寻亲的戏码，他要的是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所以比起林虎儿，他更值得拥有眼前的机会！
另一面，来燕楼西侧院，两扇窄门轻推而开。打猎归来的宋大石，背门坐在磨盘上，闻声回首，瞧见林虎儿怀抱里的庄无颜，他染着血丝的双眼霍然放大。
“无颜？”宋大石跑上去，情急中升高了嗓音，“我一回来就发现她的屋门开着，人不在里面。无颜，你醒醒？虎少爷！无颜这到底是怎么了？”
林虎儿从中听出了责备的意味，心想宋家兄弟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忘恩负义！
“你去问你弟啊。”林虎儿双臂抱着庄无颜绕过宋大石，刚走两步，就被宋大石按住了肩膀。宋大石一看庄无颜昏迷不醒，早没了耐心，他可以先不要答案，但他要亲手保护无颜，“虎少爷，你把无颜交给我。”
林虎儿不喜欢命令的语气，尤其是此时宋大石的命令。出屋来的巧儿揉着眼睛立门旁，“嗯？呀，无颜姐姐怎么了？”
林虎儿不回答，甩开宋大石的手，径直向庄无颜的屋子走去。
宋大石怒看林虎儿。“虎少爷……”稍稍清醒一点的巧儿，却觉自己更糊涂了？
一缕缕裹着金线的云彩从东方地底接连翻涌上来，冯府门前队伍整装待发。
“爹，要走了。”冯传打点好一切，来到冯延鲁的坐轿前。冯延鲁闭目养神，“那个北苑画师呢？”
冯传道：“突发胸疾，骸骨送还家乡。”
冯延鲁淡淡摆手：“走吧。”
冯传上马。缓缓向西行进的队伍迈着沉重的步伐，好似驮引着背后半轮血红朝阳。
——公元972年，宋开宝五年春，闰二月中，江南国户部尚书冯延鲁，入京谢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