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昔何要给未央讲经书,就剩下我跟着沈彦和他们身边。沈彦和走着走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回头看我,不耐烦的说:“你究竟要跟着我多久?”
我回头看了看,方圆几里之类的确就只有我们三个,我颤抖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诶?你、你看的见我?”
沈彦和将昏迷的路月娘横抱在怀里,微微皱眉,“我看见你们把所有人的魂魄都带走了,这个城市的灭亡你们也应该早就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他怀里的路月娘的皮肤已经开始红肿溃烂了,而她头上的“命香”也不过三四寸而已。他看见我看着路月娘的“命香”,然后也去看,有点难过的说,“是不是这香一燃尽,月娘就要死了?”
我沉默。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到法子安慰他:“你不要难过,重华说,此生她受了苦,来生就会得到补偿的。人生在世,就为修来世。”
沈彦和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月白的衣裳已经看不出一点风流倜傥的样子,听见我的话,他颓唐的靠在墙上,一脸苦笑:“来世?我和月娘好不容易修的了今生,她却要去来世了。”
我手足无措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子的哀嚎,阳光洒满了他们的身上,可是这样也不会让人觉得温暖。
沈彦和与路月娘相识于元宵节。就是欧阳修口中“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日子。那时候路月娘很漂亮,沈彦和也是名噪一时的风流才子。只可惜,他们一个人是眠月楼著名的头牌姑娘,一个是城中出名的穷酸秀才。
元宵佳节,沈彦和在最热闹的街头摆了画铺,一袭月白的衣衫虽然陈旧,倒也不失风流。这时候整条街上都是来往的行人,四周挂满了色彩斑斓的灯笼,而护城河里漂浮着载着很多愿望的河灯,还有有载着很多漂亮姑娘的花舫。
路月娘作为眠月楼的花魁,在最大的花舫甲板上抱着琵琶弹奏《春江花月夜》,那时候她穿着青莲色的纱裙,和风袅袅,她的身后是万丈红尘,更加称的她超尘脱俗。沈彦和看着花舫上的路月娘,笔走游龙,画出了一个倾城佳人。
喝的有点醉的路月娘在婢女的陪同下,慢慢的在护城河堤吹风。这时候还很冷,路月娘裹了裹身上的狐绒披风,一转头,就看见专心画画的沈彦和。她喝的有点醉了,微眯了双眼,嗤笑:“诶,佩儿,我不是眼花吧,那个画上的人是不是我?”
丫鬟佩儿凑上去瞧了瞧,也笑了,“姑娘,真的是你,画的真好啊,像仙女一样!”
沈彦和有些局促的停了笔,不安的看着路月娘。
路月娘靠在佩儿的身上,自嘲的笑,“什么仙女啊,我分明是曲江池畔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哈哈……”她纤细的手指捂着发烫的脸,呼出的气体凝结成了白雾。
沈彦和听见她的话,镇定的放下笔,静静的看着路月娘的眼睛,轻声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谢总有因,岂会开无主。”
路月娘轻浮的表情就那么结了霜,轻笑一声,好似细碎的冰凌落在玉盘之上。她只看了沈彦和一眼,就扶着佩儿的手走远了。
沈彦和一直看着路月娘,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无边的灯海与人海之中,这才双手交握,搓了搓手,低着头拿起画笔接着作画。
“沈公子,”佩儿的声音又脆又甜,去而复返的她手里捧着路月娘的披风笑意吟吟的看着沈彦和,眼里有着晶亮的光,“姑娘说天气寒冷,一件披风,权当给公子的画资。”佩儿指了指路月娘的画像,眨了眨眼睛。
沈彦和有些呆愣,看着路月娘消失的方向发呆。
佩儿唤,“公子?”
沈彦和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佩儿笑了笑,继续画画。
后来的故事像所有的故事一样,才子佳人,本来就是上天最好的良配。可惜路月娘身处风月场所,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郡太守贪恋月娘的美色,强纳月娘为妾。那天整个眠月楼都显得十分焦灼。因为月娘冷傲的拒绝了太守。老鸨金夫人既不敢开罪这个“土皇帝”,可是也不敢怪罪月娘,一时间眠月楼人心惶惶。
月娘在闺房里趴在桌子上哭,金夫人在旁边好言相劝,“月娘啊,听话啊,太守有什么不好啊?到时候你就是太守最宠爱的人了,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金夫人略显肥胖的身体被裹在华贵的绫罗绸缎里面,在烛火下闪烁着微光。
月娘不说话,只是哭泣的声音更加大。金夫人也没有办法,满脸焦急的神色,最后,索性她也坐在月娘身边大声嚎啕起来:“月娘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把你带到这么大,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强迫你答应这门亲事的,可是如今放眼江州,谁也不敢得罪太守啊!呜呜……”金夫人一手吹着大腿,一手用手帕拭着眼泪,满头的珠翠都摇摇欲坠,“我苦命的儿啊,你就救救妈妈吧,啊?”
月娘还是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一个劲儿的摇头。
这时候眠月楼所有的姑娘都涌进来跪在月娘面前,哀求道:“月娘,你就答应了吧,你不看在我们姐妹一场,你也看在金妈妈这么些年对你的宠爱啊……月娘,求求你了……”路月娘慢慢的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满脸泪水,她一边抽噎着,一边看着面前一大片的色彩斑斓,她们的脸都是湿漉漉的,一脸的悲伤。
她终于点了头。
凤冠压着鸦鬓,红盖头掩着倾城容貌,大红嫁衣裹着绝世身姿。龙凤烛静静的燃烧,偶尔可以听见灯花爆裂的声音。整个房间红的很是凄艳。
太守在前院宴客,路月娘一个人坐在新房里,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片殷红。忽然听见有人轻叩窗棂,低声呼唤:“月娘,月娘?”
沈彦和?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外面的声音还在不停的喊她。路月娘一把扯掉盖头,打开窗户,就看见窗外的沈彦和。他抓住她的手,“快点,我们离开江州,离开江州就好了。”
路月娘毫不迟疑的扔掉凤冠,从窗户爬出去就提着裙摆跟着沈彦和跑。那个晚上没有月亮,他们跑得很是顺利,直到到了河边才被太守的人追上来。这时候沈彦和已经从芦苇荡中推出一只竹筏,竹篙一点,两个人就颤颤巍巍的在水面上走远了。
太守在岸边很是气急败坏,指着这两个人大喊:“放箭!给我放箭!”旁边的中尉手一挥,所有的弓箭手弯弓,动作整齐划一。然后中尉手往下一挥,箭矢就像蝗虫一样朝他们飞过去。
路月娘惊恐的变了脸色,却被沈彦和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不要怕月娘,有我在,不要害怕……”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可是还是没有放松自己的怀抱。
路月娘根本来不及抬头,沈彦和就栽倒在河水里,四周都是暗影幢幢的芦苇,安静的吓人。
路月娘当时一点都没有犹豫,也一头栽倒河里,紧紧抱着沈彦和不撒手。
苍天怜悯,他们随水漂流,被人救起,那时候沈彦和浑身是血,她怀里的路月娘浑身殷红,这才是世界上最凄艳的婚礼吧。
也是这次沈彦和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才能看见世人不能看见的东西,比如渡魂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