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兴身形一闪,那支手枪却似跗骨之蛆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不由得冒出冷汗来,正要飞手夺枪,那人却收回了枪管,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声音沙哑,话语里掺杂着些许北方口音,刘小兴心头一阵纳闷,这人的口音听起来不似是旅馆老板,莫非另有其人?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悄然打开一盏矿灯,露出自己的形态,脑袋光溜溜的,眉宇间有块赫然的红色胎记,正是要找的那个人,刘小兴诧异地说:“你就是勋组的组长?”
楼上的甘岑惠听到动静,强撑起身躯叫道:“过来扶我!”
刘小兴对那人说:“你稍等下,是她要找你,不是我。”他快步将甘岑惠扶了下来,那人坐在地上猛灌白酒,眼神却从没有离开二人过。
刘小兴将甘岑惠扶坐在木箱上,甘岑惠打量那人一眼说:“那个旅馆的老板是你的幌子?”
那人不说话,点点头。
甘岑惠说:“十年前的事情和这帮越南人有关联?”
那人抬起灌酒的大手停顿了下,忽又猛灌一口,反问道:“你是谁?”
甘岑惠直勾勾地盯着他说:“少勋是我的未婚夫,我应该叫你老莫还是?”
那人长舒一口气说:“还是叫我老莫吧!虽然没见过你,但是我还是知道的,你来问十年前的事?”
甘岑惠点点头说:“我十年的精力全部花在这个任务上,所有的资料我都翻了无数遍。”
老莫摆摆手说:“资料是没用的,关于这件事我也不想多说什么,陆先生已经走了十年,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已经替他做了,没什么需要交待的。”
“你什么意思?”
老莫站起身来说:“当时不光是我们,还有一帮越南特工,是越南人下的毒手,我用八年的时间替陆先生报了仇,甘小姐,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越南人?”甘岑惠猛地抓住刘小兴的胳膊,急声道,“七八年的任务只有五个人知道,我计算过任务失败的十四种可能,有外力介入基本排除了亚洲势力,为什么越南人会知道?”
老莫摇摇头说:“陆先生临终前说,或许他们是借助法国人的力量,越南情报机构负责这起任务的执行副局长被我找到时,被我审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只是说当时是短兵相接,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其他的我也不知情。”
说完之后,老莫消失在黑暗之中,甘岑惠仍在苦苦思索,难道陆少勋就是这样平白无故地牺牲了?刘小兴龇牙咧嘴地说:“同志,你的手指甲该剪剪了。”
甘岑惠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甲几乎嵌到了他的肉中,忙松开手,歉然说:“对不起。”
刘小兴说:“我们坚持到天亮吧,等这些人全部撤退了咱们再走。”
甘岑惠摇摇头说:“不,我们现在就走。敌人不会在这里恋战,渔民肯定已经报了警,香港警察的速度非常快,肯定还会出动飞虎队的直升机,从旺角到这里只要半个小时,我身上有枪伤,到时候我们想离开就难了,现在就走。”
刘小兴诧异地看着她,实在没想到她是如此果决,“你确定?”
甘岑惠突然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背上说:“废话,你背着我,我腿都麻了,快到九龙去找人做手术。我们十二分钟可以到渔民码头,我们租的渔船还在那里,十八分钟足够跑的远远的,那些匪徒都是外地人,不可能在这里久待,走啊!”
刘小兴将矿灯别在腰上,把她托到后背,看来这人又恢复了本性,撇撇嘴说:“白发魔女魔性重现啊!”
“什么?”甘岑惠揪起他的耳朵说,“什么意思?”
“奥,没什么没什么,同志,你可不能虐待学生啊!”
“现在你已经不是学生了。”
“不是学生了?”刘小兴一愣,旋即明悟道,“你说我毕业了?”
甘岑惠说:“从整件事的执行,你勉强算合格吧。”
“什么叫勉强?”刘小兴不满地叫道,“给我说说理由!”
甘岑惠将脑袋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第一,你懂得合理利用自己的既有资源来调查事件起因;第二,临危不乱,主次分明,说明你头脑冷静;第三,面对老莫的时候随时保持警惕。总体而言,勉勉强强算是合格吧!”
刘小兴咂咂嘴说:“人家毕业都发证书或者奖励什么的,那老师给我发什么?”
“哦?”甘岑惠呵呵一笑,“那你想要什么啊?”
刘小兴嘿嘿笑道:“要不亲我下?”
“你——”甘岑惠再次揪起他的耳朵说,“要不要我告诉刘爷爷一声?”
“别介!”刘小兴忙说,“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
甘岑惠冷哼一声:“知道错就好!嗯?你的手在干什么?”
“同志,甘老师,我在背着你哎,你说我的手在干什么?”
“我怎么感觉有些人动机不纯。”
刘小兴正色道:“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但绝对遵守党的纪律,执行党的任务,服从党的领导,绝对没有任何私心!”手上却是又有些不老实,敢拿老师的牌子来压我,不趁机揩油还要等什么时候。
甘岑惠浑身不自在,却又不便明说出来,恨恨地道:“等下到了九龙,给我写份一万字的学习心得,写不好不算合格!”
夜幕下顿时传来一声惨叫:“什么——”
离开小岛之后,刘小兴径直找到邱友宝,请他帮忙立刻安排人手给甘岑惠做手术,在九龙呆着的半个月时间,刘小兴天天除了写报告便是陪甘岑惠聊天,好在甘岑惠也没有为难他,报告只是写了五遍而已。看到他抓耳挠腮的模样,甘岑惠就想笑,却始终冷着脸,不过当刘小兴给她说笑话的时候就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了。
陆摘星并不知道甘岑惠受伤的事情,因为甘岑惠不让刘小兴告诉他,免得家中人牵挂。老陆接到甘岑惠的电话说刘小兴基本合格之后,立刻派人给刘小兴送来去美国的旅游护照,要他到美国游历数月,争取尽快融入西方社会的生活,为下一步任务做准备。
回大陆的时候,甘岑惠留给刘小兴一个电话号码,要求他每隔十天汇报一次工作,“特勤是靠个人的悟性,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现在还在实习期,面对问题不能全部靠暴力解决。这个电话是我宿舍的,只许晚上八点钟过后打,明白么?”
刘小兴将号码记在心里,将她送上返程列车,心里却有一丝怅然,透着车窗向她摆摆手,自哀自怜地叹息一声。
十天后,刘小兴的第一个汇报电话便打了过来,早早守在电话旁的甘岑惠拿起话柄,听到他的声音便质问道:“826汉科特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刘小兴一愣,随即说:“是。”
甘岑惠气急败坏地说:“你知不知道现在FBI已经开始排查你了,刚到美国为什么就去抢劫?我怎么跟你交待的?万一你暴露了怎么办?”
刘小兴诉苦道:“那家伙是个毒枭,不抢他抢谁的?你知道老陆才给我多少经费?”
甘岑惠大声呵斥道:“难道两万块还不够你花的?”
刘小兴翻个白眼,身上一套行头都不止这么点,两万块,你以为是国内啊!思忖片刻说:“你们让我融入西方社会,我总不能去街边和那些乞丐交朋友吧!同志,这不是国内,要想融入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举个例子,昨晚在酒店招待几名美国佬就花了两千多美元,都是华尔街的白领,难道你让我请他们吃泡面?”
甘岑惠反问道:“你请他们做什么?”忽听电话里传来一个女高音,天兴天兴的叫个不停,还掺杂着敲门的声音,眉头禁不住皱在一起
刘小兴忙解释道:“昨晚有个喝醉了在我这里留宿,我去安抚一下,等下我要和她一起去证券交易所。”
甘岑惠咬牙切齿地说:“是么?”
不等甘岑惠交代几句千万别被资本主义腐蚀,刘小兴匆匆挂上电话,打开卧室房门,门前站着一位分外妖娆的金发美女,身上只包裹着一件浴袍,美女气哼哼地说:“天兴,我的衣服呢?”
看来昨晚没有一起上床人家表示强烈不满啊!我可对这种全身都是金毛的女人没兴趣,刘小兴打个哈哈说:“艾丽莎,昨晚实在抱歉,我们都喝醉了。”
艾丽莎撇嘴说:“喝醉?那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刘小兴呵呵一笑:“应该是酒店的服务员吧!”他伸手捏捏艾丽莎的下巴说,“快点去洗个澡吧,等下我们还要去证券交易所,晚上我们继续。”
艾丽莎眼前一亮,伸手摸摸刘小兴宽阔的胸膛,可惜被睡袍包裹了起来,但手感还是很不错的,媚眼如丝地说:“我想现在——”
刘小兴忙拉住她的手臂说:“现在真的不行,你先去洗个澡好吗,我吩咐服务员送早餐来。”
艾丽莎懊恼地松开手,自顾自去了卫生间,刘小兴摇摇头,打给前台一个电话,很快早餐送到了房间。忽听艾丽莎一声尖叫,急忙冲了过去,只见艾丽莎光溜溜地歪躺在浴缸中,扶住她的脑袋问道:“你怎么了?”
艾丽莎诡异地一笑,伸手拉开他的浴袍,刘小兴苦笑一声,劝道:“艾丽莎,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啊,你干什么——”刘小兴倒吸一口冷气,小小兴已经被温润的小口包围,他徒劳地说,“没有安全套。”
艾丽莎嗡嗡地抬起手指,无须解释,刘小兴早都注意到卫生间的浴巾架上放着的那盒东西,美国星级酒店的服务最到位的就是这个。妈的,被人强推了……
一个小时后,面色绯红的艾丽莎和腿脚微微漂浮的刘小兴从酒店里出来,直奔华尔街证券交易所,艾丽莎又恢复了白领本色,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与刘小兴分乘两辆的士。
刘小兴知道,自己是出现在华尔街的新丁,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雄厚的财力,至多就是露水情缘罢了,这样最好,不过好像还要给甘岑惠解释一下,我去——
到了人声鼎沸的证券交易所,自然还是进了艾丽莎的信托公司,由于是开放式办公室,艾丽莎不敢放肆,冲了两杯咖啡后按程序推荐了一批被看好的美国公司,但刘小兴偏偏选择了一家不知名的财务软件公司。
作为新兴行业,软件公司也是大浪淘沙,并没有多少家企业能像微软那样风光,原本客户购买证券,信托公司的工作人员是轻易不过问的,艾丽莎还是善意地提醒了几句,这让她身后不远处的经理十分不满,怒气冲冲地叫道:“艾丽莎,客户有他选择的权利!”
很显然,这位经理把刘小兴当成了棒槌,艾丽莎用一种可怜中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低声说:“天兴,你不再考虑下?”
刘小兴呵呵一笑,快速填完委托表格,信心满满地说:“不用了,这十万美元就全给你了,要是亏空算我的,要是赚了,我再请你们吃饭。”
艾丽莎摇摇头说:“但愿你还能拿回一点。”
当刘小兴站起身时,整个信托公司的人都是不屑一顾地瞟视他一眼,一名白人男子叫道:“嗨伙计,别输光了裤子!”
办公室内顿时一片哄笑,刘小兴摇摇头,自顾自出了公司。
第二天早上八点,按照时差计算,此刻的首都正是晚上八点,刘小兴再次拨通了甘岑惠的电话,甘岑惠没好气地说:“不是让你每隔十天汇报一次么?”
“额,好像昨天没说完,我必须解释一下。”
“不需要!”
电话啪的挂掉了,刘小兴苦笑一声,过了片刻又拨了过去,心里诧异地想着,娘的,汇报工作应该是找老陆吧,却又偏偏随时想着找她,这是不是犯贱?
“哪里?”
刘小兴毕恭毕敬地说:“尊敬的甘老师,我要向您汇报一件重要的工作。”
甘岑惠顿了顿,反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刘小兴捏捏下巴说:“您的问题太深奥,我没有理解。”
甘岑惠突然提高了声调说:“你在撒谎的时候有三个习惯性动作,挠眉毛,抓耳朵,捏下巴,还说心里没鬼?”
吱——刘小兴怔住了,在跨洋电话里还能听到自己捏下巴的声音,你还是人么?不过好像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三个习惯,得改!
“不说话了?”
“啊,不是不是!”刘小兴忙说,“这只是习惯性动作,就好像吃饭的时候在国内用筷子,在国外用叉子,两者是不同的。刚才我是捏了下巴,但绝对没鬼,不信,要不你听听我的心声。”
说着刘小兴真的把电话靠在心口窝停留片刻,再次说道:“我没骗你吧,心平气和,气色如常,绝对没鬼!”
甘岑惠冷冷地说:“信你才怪!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在考验你。”
“我知道,你就是大慈大悲的观音,我就是孙悟空,得听您的。”
“就你还孙悟空?我看黑熊精差不多!”说到这,甘岑惠的语气明显变了。
“行行行,随你怎么安排,我都听你的。”
甘岑惠突然关切地说:“你在那边还习不习惯?”
刘小兴嘿嘿笑道:“我到哪都习惯。”
“生活起居呢?要是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协调。”
听她语气中的浓浓关怀之意,刘小兴感动地说:“这个就不需要了,我不是要融入美国社会么,就必须要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嘛。”
“那美国姑娘怎么样?”
“身材挺火爆的——”刘小兴急忙收住舌头,电话里的一声冷笑让他心都提起来了,妈的,差点说漏嘴,连忙说,“唉,我对这些金发碧眼的女人不喜欢。”
甘岑惠冷哼一声:“是么?”
“那是那是,美国的姑娘哪如您漂亮,我就喜欢您这样的,飒爽英姿,貌美如花,鱼见了打漂,鸟见了逃跑,天山雪莲也比不上您的容貌——”
“好像有人说过我是白发魔女吧!”
刘小兴夸张地叫道:“啊,您还记得这一出啊!别介,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心里却已经开始担心起来了,千万别让自己写学习心得了,岔开话题说,“甘老师,我真的有件事想向您汇报。”
“说。”
“上次在香港的时候,我听你说过高级特工可以组建自己的执行组,现在我能不能组建一个?”
甘岑惠随口反驳道:“不行。”
“为嘛?”
“能组建直属执行组的至少要在特勤部门工作五年以上,建立起自己的关系网,拥有一定的自主资源,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驾驭的能力,至于你,早着呢!”
听到她略带戏谑的口吻,刘小兴顿时有些泄气,轻轻淡淡地噢了一声,似是只懒猫的喵叫一般。
甘岑惠笑道:“别急,执行组是靠个人能力组建的,你是编外特勤,不需要向上级汇报执行组的情况,你在美国待一段时间,等回来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早说啊——”刘小兴欣喜地说,“这事我就请你帮忙了啊。”
“我只能给你参谋,不能帮忙,执行组是你最后的护身符,不宜公开,更不能轻易告诉别人,知道么?”
刘小兴大言不惭地说:“嗨,没事,我不告诉你告诉谁,咱们是啥关系,都——”语气突然硬生生地止住了。
甘岑惠诧异地问道:“都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刘小兴急忙打个马虎眼说,“就是有些想你了。”
“胡说什么!?”
甘岑惠惊愕片刻,陡然提高了嗓门,刘小兴吓得连忙挂掉电话,耳朵根有些发热,怕是她已经骂上了。
刘小兴出门晃了一圈,逛逛街,喂喂鸽子,买几份报纸和卡带,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十一点多,又打了个电话到信托公司,是艾丽莎接的,“艾丽莎,我的股票怎么样?”
艾丽莎语气冷淡地说:“已经跌破四美元,需要撤出吗?”
亏了五千多?刘小兴呵呵一笑:“我的账户上还有多少流动资金?”
“六万五千元。”
“全部购进这支股票。”
他语气中的淡然让艾丽莎却无法镇定,“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刘小兴坏笑道:“难道我还不够强壮?这个你可是知道的。”
艾丽莎顿时气结,“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谈这个,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不用考虑了,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刘小兴挂了电话,甚至想到了艾丽莎和她的同事们鄙夷他的眼神,摇摇头打开报纸,报上正在报道汉城奥运会的精彩赛事,街道上突然传来阵阵喧闹,透过窗户看去,一群佩戴义工标志的男男女女正在清扫街道,这种好事怎么能缺得了他,急匆匆冲了出去。
很快,刘小兴结识了一群新的朋友,不但有教师、公司白领、卡车司机,居然还有飞行员和潜水教练,很快和他们找到了共同语言。
1988年9月24日,世界证券史发生一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因台-湾宣布恢复课征证所税,股市开始无量下跌,19天时间下跌三千多点,跌幅高达37%。地方当局介入救市,其中一项措施就是启用美国新一代财务软件整顿交易市场。
“哦买噶——”
纽约证券交易所内的所有人都在惊呼,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不起眼的软件公司竟然一夜成名,股票似是翻跟斗一般直冲云霄,全线上扬,越过一个又一个令人无法相信的峰值。
艾丽莎的信托公司办公室内几乎快要爆掉了,之前鄙夷刘小兴的那些人已经开始纷纷咒骂起了命运。
“上帝!”
艾丽莎一次又一次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紧紧盯住这家软件公司的上扬K线,那个和自己有露水情缘的中国男子的眼光居然如此毒辣,让她差点崩溃掉,也在暗暗悔恨对他之前的态度,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因为办公室的所有同事在震惊之后纷纷向她打听关于刘小兴的事情,毕竟她是刘小兴的指定委托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旧没有联系到刘小兴,艾丽莎差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凭空消失了,每一次打电话来都是不同的号码,而且都是公共电话。
又过了三天时间,艾丽莎才接到刘小兴的电话,激动的颤声道:“天兴,你的股票已经上涨了十二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