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皮卡车窗下挂着临时牌照,风驰电掣般驶出特区,道路两旁绿树成荫,微风拂过一望无际的稻田,卷起无边无际的波澜,空气中弥漫着稻香的味道。
副驾驶位上的周敏一直脸色紧绷,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似的,上车的时候刘小兴就诧异地问她为何要跟去,周敏一句话就给他顶了回去,你要是把我车卖了怎么办?
仿佛这女人又变成炸药包转世一般,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好像人家说的也对,跟你又不熟,纯粹是一片好心,不管怎么说,就算人家把你当贼防着,你还得感激人家。
开车最怕的就是闷,老汉和老婆子坐在后排看到周敏情绪不佳,心里犯嘀咕没什么话,刘小兴却是闲不住,偏偏这车里有没有收录机,开了半小时了,车上四个人连十句话都没有,刘小兴看到田野里满眼的稻香,禁不住哼起歌来。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太多的抱怨,跌到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人要这么的脆弱……”
或许是穿的时间长了,后面的歌词忘了一段,只好瞎哼哼,一直皱着眉头的周敏实在忍无可忍,冲着刘小兴大声道:“哼什么哼,不会唱别瞎唱,牙疼似的,烦死了!”
其他三人吓了一跳,刘小兴停住歌声哭笑不得地说:“大姐,就算你们两口子吵架也别拿我撒气啊!”
周敏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吵架了?”
刘小兴撇撇嘴,这还用说么,脸上不是明摆着嘛,老婆子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说:“丫头啊,两口子过日子就那回事,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过不去的坎,俺和你老伯这辈子不就是这样过来的……”
周敏轻叹一声,刘小兴岔开话题,和老汉扯一些山里的事情,山上有没有野兽,能不能去打猎,风景怎么样。
两百多里的路,一个半小时,皮卡驶到一处小镇附近,不远处便是连绵的群山,刘小兴看看手表,刚刚到下午三点,在镇上买了些蚊香、蚊帐之后,驱车向山路进发。
出了小镇不远,柏油路已经到了尽头,接着的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所幸这辆皮卡减震不错,弹簧钢也是岗岗的,刘小兴将车速控制在六十码以内,加上娴熟的驾驶技术,完全没有问题。
即将钻入大山了,路面果然越来越窄,大卡车确实是走不下去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村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迎面过来一辆自行车,看到皮卡车驶过来,不但不让行反而缓缓地骑在路中央,车座上五十多的老农眯着眼看向越来越近的皮卡车,车子还有三米多的距离,蓦地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嘴里哼哼唧唧的,表情说不出的痛苦。
刘小兴猛踩脚刹,伸头看了看,老农开口叫唤了:“哎呦呦,救命啊——”
周敏正要开门下车,被刘小兴拉住,周敏白他一眼,甩开手臂下去了,刘小兴对后排的老汉说:“大爷,你们别下车,我下去看看。”
老汉答应一声,只听外面周敏怒声叫道:“我们车离你那么远,你怎么说是我们撞你的呢?”
嘿,遇到假摔了,看着一副朴实老农的模样,心思怎么这么龌龊呢?
刘小兴嘴角扬起,点起一支香烟气定神闲地走上前去,老农见车上又下来个男的,知道是正主来了,反正你们是外地人,老子不讹你讹谁,嘴里哼哼唧唧的声音更大了,眼珠子不停向村子里瞟去。
“老伯,哪里疼啊?”刘小兴拉住还在跳脚的周敏,笑眯眯地问道。
“疼——浑身都疼,哎呦呦,你们不说清楚,就别走了,哎呦呦——”
“浑身都疼,看来挺严重的,要不咱们去镇里的医院检查检查?”
老农眼珠子转转,继续哼哼唧唧地说:“疼得走不动了,你也别碰我,哎呦呦!”
周敏恨恨地道:“装,你继续装!”看看两边,一边是树林,一边是稻田,路又窄,根本过不去啊!再看看刘小兴,已经不耐烦地将烟屁股扔在脚下使劲拧了拧,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色,急忙拽住刘小兴的胳膊说,“不许打人!”
不远处的村口已经有人朝这边张望了,刘小兴冷哼一声:“揍他,怕脏了我的手!”
老头吓到了,万一这小子真的动手怎么办,蓦地扯开嗓子吼道:“救命啊,汽车撞人啦!”嗖的一声,冷风从老农的嘴边拂过,刘小兴的运动鞋在距离他嘴巴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定住,而那冰冷的眼神更让他的嘶吼戛然而止。
刘小兴甩手扔了张大团结在地上,“老头儿,别装了,逼急了爷们都不好,看你摔一把怪不容易的,拿去买几包烟。”
刘小兴不掏钱还好,掏了钱露出口袋里厚厚的一叠钞票让老农彻底狠了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道:“救命啊,要撞死人了,快来人啊——”
“次奥!”
刘小兴怒了,反正现在左右没人,揍一顿扔到稻田里没人知道,刚要上前却被周敏死死拉住,周敏近乎哀求地道:“别打人。”她生怕这个让二皮都低头的小伙子手脚没个轻重,徒增罪孽。
“你上车!”
“不上,就是不许你打人!”
刘小兴奇怪地看着周敏,这女人的同情心怎么这么泛滥,该同情的咱同情,不该同情的就该绝情,手指指老农又指指她,“那你说怎么办?”
周敏傻傻地说:“要不再给他点钱。”
一听到钱,老农反而不哼了,两只三角眼滴流乱转,思量着讹多少才合适,刚才看刘小兴兜里厚厚的一沓,差不多有五六百块,那么多也够了。
刘小兴气极反笑,“钱,钱,钱,特么的钱——哦,对了,姐,咱们带了五千多块吧!”周敏顿时晕了,哪来那么多钱,刘小兴对她不停使眼色,连忙随口答应。
地上满头大汗的老农似乎觉得春天就要来了,幸福就要来了,五千多块,该怎么花啊,村口的杨寡-妇、家里拖油瓶的小儿子,要什么给什么!但接下来刘小兴的几句话顿时让他冷汗直流。
“前天龙华路上撞死个人不就赔五千块嘛!那还是咱城里,乡下说不定能少点,上车,上车,姐你别说了,上车!”
刘小兴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生怕周敏还出什么幺蛾子,连哄带吓将周敏拽上皮卡,趴在地上的老农三角眼瞬间变成了鹌鹑蛋,死死盯着缓缓倒退十余米开外的皮卡,这个愣头青该不会真的撞我吧?再看到刘小兴冷冷地盯着自己,皮卡车在原地猛轰两下油门,真的开过来了!
若是迈克尔乔丹或是刘翔在此,必定会对老农行云流水的动作大为赞叹,就在皮卡眼瞅着冲过来的时候,老农双腿一蹬,犹如凌空跃起的癞蛤蟆,蹦到路边的稻田中,哗啦啦一声水响,溅起一圈泥水。整体动作一气呵成,绝对标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哪像五十多岁人能做的动作。
高大威猛的皮卡从自行车上碾压过去,自行车如何承受得住,顿时没了原形,狡黠的老农从稻田里站起来,浑身湿漉漉的,跳脚大骂。
这下周敏实在忍不住了,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扬声欢笑,甚至大胆地用手指敲敲刘小兴的脑袋:“你这人啊,真坏!”
刘小兴龇牙咧嘴夸张地道:“老板娘,你敲疼我了!”
“不许叫老板娘,叫姐!”
“那可不行,姐是随便叫的吗?再说了,唱会歌都让你骂,我可不敢认。”
“是姐错了,可以不?你要是想唱就唱,姐给你打拍子——”周敏还真的竖起了巴掌。
老汉笑呵呵地道:“小伙子唱吧,唱了咱们就都不打盹了,脑子昏沉沉的,怪难受的。”
“那好,我唱了啊。”刘小兴清清嗓门,“漫漫长路远冷冷幽梦清,雪里一片清静,可笑我在独行,要找天边的星……”
这一回周敏是认认真真的听,认认真真的打着拍子,看向刘小兴的眼神中也有些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真的年代,心底禁不住暗叹一句,年轻真好。
唱也唱的累了,刘小兴停住了歌声,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皮卡车打开了双闪,缓缓走在盘盘曲曲的山路上,因为路况不好,车身一颠一颠的,老婆子眯上了眼歪在老汉肩膀上,老汉生怕老婆子被撞到,大手紧紧搂在老婆子的腰上护住,刘小兴在后视镜里看到,顿时想起了燕卿,低声感慨道:“找一个一辈子相知相守的人真不容易。”
周敏闻言一怔,反问道:“你谈过恋爱?”
“姐,你别这么八卦好不好?”
周敏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好话题,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变得清醒无比,连声追问道:“快给姐说说,这人长什么样?干什么的?说出来姐给你参谋参谋。”刘小兴苦笑一声,从驾驶台上随手拿过一支香烟,周敏讨好地用点火器点上,“给姐说说。”
刘小兴边盯着前方的路,边吐出一口烟圈,只说了一句话:“她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周敏大感失望,这里面肯定有故事,说不定比琼瑶小说还精彩,咂咂嘴说:“就这些?”
刘小兴翻翻白眼,他可不想家丑外扬,反问道:“要不你说说你当初谈恋爱时候的事。”
周敏窘迫地道:“那有什么好说的。”
“还不就是嘛,”刘小兴呵呵一笑,“不管什么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那都是放屁,最终能像大爷大妈这样相守一生才是真爱。”
“相守一生——”
周敏喃喃地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眼眶里蓦然间微微泛红,刘小兴看出她的异样,大咧咧地道:“刚才大妈不是说了嘛,我在添几句,两口子过日子肯定会磕磕碰碰,一张嘴巴上下还打架呢,床头打架床尾和,等哪天我见了姐夫我说道说道,像姐这么漂亮的人,他怎么忍心发起火来。”
周敏扑哧一笑,忽又叹道:“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怎么,他外面养小老婆了?”
周敏咬咬嘴唇,恨声道:“要是养小老婆倒罢了,比这个还可恨。”
“那——”刘小兴不好再追问下去,劝道,“没法过就别过,委屈自己让别人享受,做雷锋没有做到这份上的,既然他不仁你就该不义,还有什么犹豫的!”
周敏不想在这个问题深入研究下去,岔开话题道:“刚才你怎么敢撞人家呢?虽然那人很可恶,要是真撞到了怎么办?”
刘小兴嘿嘿一笑:“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就算钱再好也不如命,等着下次再讹呗!有些人,就是天生犯贱。”
临近夜间九点,车子缓缓驶入群山包围的村子中,滴滴声惊动了村民们,小村子顿时沸腾了,老老少少都跑出来看个新鲜,热情地和老汉打着招呼:“牛伯回来啦!”“牛伯,大牛咋样,没受罪吧!”“大牛是个好娃,老天爷总归会开眼的!”
听到村民们叽叽喳喳的话头,刘小兴暗叹一声,还是山里的人朴实。
乡亲们七手八脚地将平板车从皮卡上卸下来,一听老汉介绍说这两个城里来的年轻人都是好心人,顿时热情的不得了,他家找几个刚出窝的鸡蛋,你家整一只从山上打来的野兔,我家提来藏了半年的老酒,再来几个本家的搭把手,大半夜里在老汉家的院子里摆起一桌流水席。
老汉出门十来天,院子里依旧收拾的妥妥当当,刘小兴和周敏都瞧出了门道,老汉家在村里人缘不错,再加上村民的热情,这个大牛一定给村里人有过恩惠,而且不是一般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