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过海,历时一个月零三天,挽迟终于来到她出生的地方汴京。
凉风晚上,毫无燥热的感觉。
船停靠的码头叫做青石码头,挽迟下船后绕着码头转了一圈,十六年前,她的亲娘就在这里,抱着出生三天的自己,登上了商船去柳河村,转眼十六年,她已经是亭亭少女,可惜身边已经没有可依靠的人了。
踩在地上的第一感觉不仅没有踏实感,反而这大片繁华夜景扰乱了她的心境。
晕眩厌恶感交集中,王夫人的叮嘱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有她亲娘信中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停驻在陌生的地方,千万不要慌乱害怕,谁都不会没有理由地到达一个地方,在那里,会有关心你人在等你,只要坚定相信,那人很快就会来到你身旁。
“挽迟,走吧。”
挽迟晕眩中彷佛看到一只手,温柔地向她伸来。
是沈孰楚,她的亲生哥哥。
看着这只可以轻易抹杀至亲的手,她怎么能轻易接受。
挽迟假装没有看到,越过了沈孰楚,径自向前走。
没走多远,在她前行的不远处,正有两顶挂了沈字标志的二人桥停着等候迎接。
在船上的时候沈孰楚已经简单地向她介绍过沈家的家势,沈家男丁单薄,目前是祖奶奶当家,暂时无人从官,家中收入来源自家商铺,主要占据三大产业之一的纺织业,货物广布,各省各地总计三百六十三间,此外还经营姻脂、首饰等小产业。每年的收入,能养活汴京人民三代人。
如此富裕的人家,今夜迎接亲孙女,却只有一顶二人轿。
挽迟心中不免生疑,这般低调是有何用意,是想太多了吗,也许她这种身份就没必要重礼相待。
挽迟一拔刘海,上了轿子。
抬轿子的人走得很快,十分颠簸,要不是生长在船边,适应了那种摇晃的晕眩,换作他人,估计吐了一轿子了。
速离柳河村,速归沈府,一切都如此紧迫,可当挽迟真的回到沈府,却只有六个字在等着她--明早潇湘亭见。
看到这字条,挽迟难免生气,然而这意外的平静更让她寻找了喘气的机会,复杂又难以描缓的情绪如崩沙一样溃散,溃散之后她感觉全身乏力,几乎要软倒在地上。
缓解了好一会儿,握了握拳头,才感觉到有力气了。
沈府内堂,幽深宁静,挽迟不断穿过弯曲复杂的回廊,半盏茶过后,她忍不住发问:“还没有到吗?“
已经到了入睡时间,现在为她引路的是黑云,沈孰楚的轿子好像比她的走得更快,下轿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踪影,那纸条也是黑云递给她的。
黑云一路上没有说话,面对挽迟的疑问只是简洁地回答:“转弯就是。“
快要到达目的地,挽迟渐渐安心,不管明天如何,今夜先休整好吧,她现在太累了,恨不得马上倒地上睡觉。
沈府的走廊上每隔一尺都悬着红色灯笼,灯火十足,这一转弯,视野里更加光亮了。
挽迟正好奇地打量这些亮光,目光却是一滞,这阵势可是要做什么?
在她的面前,正站着一群华衣女子,她们各自挑着灯笼,目光齐刷刷地向着她所站的地方。
挽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人群里已有人站了出来说话。
“欢迎三姐回到沈家,我叫沈芳茹,今年也是十六岁,比姐姐晚三个月出生,听说三姐今晚到沈家,姐妹们特意来迎接,顺便给姐姐说说沈家的规矩,免得明日见祖奶奶的时候会有无心之失。”
挽迟完全没想到平静的背后还隐藏着风浪,这些人哪是来说规矩这么简单,一个借口暗藏锋刀,她的运气实在差,偏在这种时候遇上这种事,她该避开还是接招呢。
她看了看一旁的黑云。
黑云完全当了个石像,也没办法,谁让他只认一个主子,看来他是指望不了了。
人在外地,能靠的果然只有自己。
挽迟的沉默令沈芳茹有些难堪,沈芳茹微有怒意,为了在众人面前下台,也不好发作,便笑笑地说道:“三姐坐了一个月多的船一定很累了,妹妹也就长话短说,希望姐姐明白这群姐妹的苦心啊。”
知道她累了,那就省略那长话短说吧,像沈老夫人一样,留个纸条就好,还这般劳师动众。
箭已离弦,只好看着办吧。
“挽迟刚来就受到各位姐妹的照顾,实在感激,挽迟必会记住今日恩情,为了不让大家因挽迟而耽误休息时间,有劳姐姐妹妹们提点。“
沈芳茹掩住嘴角,压下极为兴奋的表情,其他人有人偷笑,有人冷笑,但都是一副看戏的讨厌表情。
“恩情不敢说,能帮到三姐就好,沈家有个规矩,但凡三年以上离府的人,无论何时回来,进门后都要去佛堂祭拜祖先。”
挽迟心里一叹,说得真冠冕堂皇,可是有必要三更半夜的祭拜祖先么,这等大事当家都不安排,可得她们操心?
挽迟决定不予理会:“姐姐妹妹们真是孝德,不过我刚回来一切并未准备妥当,祭祖这等大事也不可随意办了,要不找个好时辰改日再补,”沈芳茹脸色一变,想要警告几句,挽迟马上端出杀手锏,“想必沈老夫人也是这样想,所以回来的时候,便命人带了句话给我,让我好好休息,明日再相见。”
挽迟以为事情就会到这里结束,然而,沈芳茹不但没有罢休,还笑嬉嬉地说道:“哪个不长脑的给三姐误传了消息,这事也是祖奶奶亲自吩咐过我们的,三姐千万别听那些蠢材的话,沈府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定下的规矩可不是随意能破坏的,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别耽搁正事了。”
说完,沈芳茹将身后一名女子怀中的篮子取来,然后倒了一堆东西在地上,挽迟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些红、黄、绿豆子。
沈芳茹:“这是豆子是好意头,代表生根发芽,聚多离少,现在请三姐就地算起,三跪九叩,一直到佛堂,三姐放心,如果走得快,三姐还是有足够的休息时间的。”
挽迟怒上心头,看来这些人明摆着要整她一回,这是沈老夫人的安排吗,如果不是,一个小孙女有这个胆量担战当家的威严吗?真是好笑,这沈家又不是她巴着要回来的,既然要折磨修辱她,何必千里迢迢逼她回来。
可是,她绝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这是沈老夫人的意思,我当然不好拒绝,但是我实在疑惑,不知哪个才是沈老夫人的真正意思,黑云,”石雕大兄,现在是你帮忙的时候,虽然挽迟不知道黑云愿不愿意配合,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免得弄错,我想到沈老夫人那儿确认一下,劳你为我带路。”
众人不约而同露出害怕之色,沈芳茹跨出一步,挡了挽迟的去路:“祖奶奶已经休息了,三姐就为了这点小事去,也太过小题大作了,姐妹们也是一番好意,三姐难道不愿领这份情吗?”
挽迟对上沈芳茹的委屈的眼神:“怎敢,只是我一向谨慎,祭祖讲究又多,就怕做错了,祖先怪罪,方才芳茹妹妹不也说了,沈家是有规有矩的人家,这等大事怎可轻率。”
“挽迟说得对,咳咳……这事就先作罢,日后作备妥当了再作议吧。”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黑云主动说话,大家都明白是沈孰楚来了,只是,除了挽迟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沈孰楚为什么忍着病痛来替挽迟解围。
当沈家孙辈的唯一男丁出现后,所有的女眷都把整挽迟的事抛之脑后,蜜蜂看见花一样,把他围个密实,连黑云想要去掺扶他都被挤出圈外。
“楚哥,您有病在身,怎么出来吹风呢?我扶你回去。”这个沈芳茹对沈孰楚说的话,挽迟听着觉得奇怪,沈孰楚的样子也不至于沈芳茹这种绵手绵脚的娇女人来扶吧。
这时,有个身紫衣的女子说了话,她是今晚第三个说话的女子:“你们都回去休息吧,黑云,马上把楚哥带回去。”这人似乎在沈府很有地位,这一说,包括沈芳茹在内,都乖乖地回去休息。
紫衣女子虽然引起了挽迟的注意,但挽迟的目光很快又回到沈孰楚身上。
挽迟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看到沈孰楚的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今晚折腾够久了,她也懒得在意那个笑意的意思,回身睡觉才是最重要的。
“挽迟也早些休息吧。”沈孰楚看着挽迟一脸困意,突然极为温柔地关切道。
挽迟有些别扭地说了声谢谢。
经过今晚的事,挽迟虽然没有忘记那逼迫的恨意,但就这事而言,她对沈孰楚确实多一分好感,谢谢他及时出来,替她解了围。
沈孰楚点点头,表示接受她的谢意,留下了温柔的笑容,便被黑云扶着离开。
最后的笑太过温柔了,让挽迟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脑海的画面一转,一个像英国绅士的男孩拿着书坐在斑驳树荫下,笑意洋洋地对她打着招呼。
待挽迟清醒过后才发现这温柔的背后如此残酷,他把黑云带走了,可她还不知道自己住的房间在哪里啊!
现在四处无人,又疲惫到极点,她好想洗澡,好想睡觉,好想睁眼过后发现这只是上天给她开的玩笑,她还在现代或者那个纯朴的柳河村。